第一百零二回：瑶光定策

　　星穹殿的誓师大会结束后，那股磅礴激昂的肃杀之气，如同潮水般退去，转化为各峰内部更为具体、凝练的战前准备。相较于其他主峰人声鼎沸、剑气纵横的演练景象，瑶光峰所在的区域，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寂静之中。

　　并非松懈，而是极致的内敛。

　　瑶光峰，寂灭崖。

　　终年弥漫的淡薄寂灭星辉，此刻仿佛变得更加浓郁，将演武场与周遭的环境隔绝开来，形成一片独立的小天地。场中，仅有七道身影。

　　峰主天黯，依旧是一袭玄衣，负手立于场心，身姿挺拔如孤崖上的寒松。他的目光平静无波，依次扫过眼前的六位亲传弟子，以及站在他身侧，气息已与整座山峰道韵隐隐相连的岁岁。

　　“魔域，非比人间。”天黯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驱散了外界的一切杂音，“其地魔气侵扰，无孔不入，天地法则亦偏向死寂混乱。于我瑶光峰而言，是绝险之地，亦是……磨剑之石。”

　　他的话语没有丝毫鼓舞人心的热情，只有冷静到近乎残酷的陈述。

　　“吾等立身之本，乃‘寂灭’真意。然，孤阴不生，孤阳不长。纯粹的寂灭，在魔域或可自保，却难克强敌，更遑论封印魔神。”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岁岁身上，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星尘生灭，“‘寂灭源生剑域’，是我们应对魔神本体的唯一依仗。此域之关键，在于‘平衡’。毁灭与创造，终结与起始，须得圆融一体，方能演化生灭轮回，触及法则本源。”

　　他首先看向站在首位的墨渊。

　　“墨渊。”

　　“弟子在。”墨渊踏前一步，神色沉稳如山。他身为大师兄，肩上的责任最重，历经北境血战，眉宇间更添了几分坚毅与肃杀。

　　“你执掌‘审判剑域’，于剑域中主‘肃杀’与‘裁决’。此乃寂灭一面的延伸，锋锐无匹，却需谨记，过刚易折。”天黯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却字字敲打在墨渊心头，“你的剑意，需与岁岁的‘生’之道源形成微妙平衡。你的审判，非为毁灭而毁灭，而是为‘新生’开辟道路。届时，你的剑域非但不能压制岁岁的生机，反而要成为其最坚实的壁垒，为她抵挡一切外魔侵扰，确保‘生’之力量能毫无顾忌地绽放。此中分寸，你需自行把握，稍有差池，剑域立溃。”

　　墨渊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郑重道：“弟子明白。审判非终局，守护方为始。弟子必不负师尊所托，护持岁岁师妹周全。”

　　天黯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青鸾。

　　“青鸾。”

　　“师尊！”青鸾应声出列，她依旧是那副灵动跳脱的模样，但眼神深处已多了几分沉稳。北境之战，她的“百鸟朝凤剑阵”在混乱的战场上发挥了巨大作用，也让她更加理解了何为团队协作。

　　“你的剑阵灵动多变，于大军混战、牵制扰敌中效用卓着。”天黯道，“但魔域之战，非是炫技之时。你的任务，是以剑阵之力，为墨渊的审判、为玄石的刚猛、为飞星的诡秘，创造最有利的战机。困敌、扰敌、分化敌势，是你的首要目标。切记，不可因追求杀敌之效而贪功冒进，陷自身与同门于险地。”

　　青鸾俏脸一肃，认真点头：“弟子谨记！剑阵之用，在于‘困’与‘扰’，青鸾绝不敢忘！”

　　“凌霄，白露。”天黯看向并肩而立的三弟子和四弟子。

　　凌霄面容俊朗，眼神中闪烁着理性的光芒；白露则温婉如水，周身弥漫着令人心安的柔和气息。

　　“你二人，是团队持续作战的保障，亦是剑域稳定的关键一环。”天黯道，“凌霄，你的‘周天演算’需时刻关注战场全局，推演魔气流转规律，洞察敌方阵法节点薄弱之处，为所有人的攻击提供最优指引。同时，你的‘熔金炼器手’需确保所有人的剑器、护甲处于最佳状态，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白露，你的‘玉净治愈光’与‘春雨润剑诀’，是维系生机的命脉。不仅要救治伤患，更需以生机之力，中和魔气对同门的侵蚀，尤其是在岁岁全力催动道源时，你的辅助至关重要。你二人，一者算天机，一者掌生机，虽不直接搏杀，其重要性，尤胜锋刃。”

　　凌霄与白露对视一眼，齐声道：“弟子领命！必竭尽所能，护持同门，稳定剑域！”

　　“玄石。”天黯看向五弟子。

　　玄石身材魁梧，即便重伤初愈，依旧如一座铁塔般矗立，闻言踏前一步，声如闷雷：“师尊！”

　　“你修‘八荒撼岳体’，刚猛无侠，是为团队最前的锋刃，最坚的盾牌。”天黯道，“你的任务，便是正面迎击最强的冲击，为身后的师兄妹撑开足够的空间。但刚猛不等于鲁莽。你的‘撼岳’，需与墨渊的‘审判’、青鸾的‘困缚’配合，方能将威力发挥到极致。记住，你的身后，是需要你守护的同门。”

　　玄石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膛，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师尊放心！只要玄石还有一口气在，绝不让魔崽子伤到师兄师妹们一根汗毛！”

　　最后，天黯的目光落在了身形飘忽、仿佛随时会融入阴影的六弟子飞星身上。

　　“飞星。”

　　“弟子在呢，师尊。”飞星笑嘻嘻地应道，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你跳脱不羁，擅‘幻影分光’，是为团队之耳目，之暗刃。”天黯道，“魔域环境诡谲，大军行动，需有先行探查之人。你的任务最是凶险，需深入未知之地，探查敌情，清除暗哨，必要时，执行斩首。你的生存，不仅靠技艺，更靠机变。记住，活着带回情报，远比无谓的牺牲更有价值。”

　　飞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弟子明白。潜行匿踪，洞察先机，一击远遁，绝不恋战。”

　　就在天黯于寂灭崖训诫弟子之时，星穹殿侧殿的议事堂内，气氛同样凝重。

　　凌风、霁月，以及留守的四大长老——玄玑老人、火工道人、药尘仙子、天机子齐聚一堂。巨大的战略沙盘上，已粗略勾勒出魔域边境至无间魔渊的预想路径，其中蚀骨黑风带、九幽黄泉等险地被重点标注。

　　“根据古籍记载与天机子师弟的推演，穿越蚀骨黑风带，对弟子们的心神将是极大考验。”玄玑老人抚着长须，眉宇间带着忧色，“即便有素心师妹的天璇峰全力护持，恐也难以完全避免损耗。”

　　药尘仙子接口道：“我已加紧炼制了一批‘清心守神丹’，药效比‘清蕴涤魔丹’更强，专为应对心神冲击。会优先配给天璇峰以及各峰核心弟子。”

　　火工道人嗓门洪亮：“老子把压箱底的‘定魂玉’都翻出来了，打磨了一批护身符，虽然不能完全抵挡那劳什子黑风，但关键时刻稳住心神应该有点用。已经让弟子送去各峰了。”

　　天机子沉默地站在沙盘前，十指不断掐算，良久才开口道：“黑风带能量流动有周期性波动……推演显示，三日后午时，其强度会有一个短暂的‘低谷’，虽不明显，但或是我们最佳的突破窗口。”

　　凌风与霁月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凌风沉声道：“好！那便定于三日后午时，全军开拔，穿越裂隙，直指黑风带！有劳天机子师叔持续推演，务必找出最安全的路径节点。”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此次远征，联盟内部，就拜托诸位了。南明师叔与烈炎师叔的伤势，需持续关注。守御大阵，亦不可有丝毫松懈。”

　　霁月清冷的声音响起：“师兄放心，内部事务，我与四位长老自会处置妥当。愿你们……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在专为二十八副峰精英划分的演练区域，气氛则更为热烈且充满锐气。

　　经历北境血战与星枢洗礼，这些原本各峰的天才弟子，已然褪去了不少青涩，彼此间的默契与信任大增。他们不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一个整体。

　　角木峰的林影与壁水峰的暗流，两位最擅长隐匿与探查的弟子，正在交流潜行心得。林影的身法如柳絮随风，难以捉摸；而暗流的遁术则更显诡谲，仿佛能融入任何一丝阴影。

　　“暗流师兄，你这手融影之术，当真了得。”林影赞叹道，“若在魔域那种昏暗环境下，只怕魔族走到你面前都难以察觉。”

　　暗流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低沉：“林影师弟的听风辨位亦是绝技。届时，还需你我配合，为大军扫清前路障碍。”

　　另一边，亢金峰的金罡与氐土峰的石岳，则在进行着最直接的对抗演练。金罡的“破岳剑诀”刚猛无俥，而石岳的“不动如山剑意”则稳如磐石。巨剑与重盾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石岳老弟，你这防御，怕是玄石师兄来了也得费些力气！”金罡大笑，攻势愈发猛烈。

　　石岳面色不变，沉稳应对：“金罡师兄的力道也是惊人。届时冲锋陷阵，还需你在前，我在侧，互为犄角。”

　　房日峰的阳炎与尾火峰的炎舞，两人剑气皆带火属性，此刻正联手演练合击之术，炽热的剑光将一片区域映照得如同白昼。心月峰的月薇与箕水峰的寒霜，则一者静心感知，一者释放寒冰剑气，形成独特的气场……

　　他们每一个人，都代表着剑盟未来的一种可能。此刻，这些可能正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洪流，准备迎接魔域的洗礼。

　　瑶光峰，寂灭崖上，天黯对弟子的训诫已近尾声。

　　“……各自职责，已然明确。然，纸上谈兵终觉浅。”天黯话音落下，并指如剑，朝着虚空轻轻一点。

　　“嗡——！”

　　一声低沉的剑鸣仿佛自九天之外传来，又似在每个人心底响起。刹那间，整个演武场的空间微微扭曲，光线黯淡下去，仿佛从白昼骤然跃入星空。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场轰然降临，将瑶光七子完全笼罩。

　　力场之中，生机与死寂交替轮转。时而万物复苏，春意盎然；时而星辰陨落，万物归墟。这正是「寂灭源生剑域」的雏形力场，虽未全力发动，但那生灭轮回、法则交织的意境，已足以让寻常修士心神摇曳。

　　“入阵。”天黯的声音在力场中回荡，不带丝毫波澜，“再磨合一次‘六合寂灭剑阵’与‘寂灭源生剑域’的转换与衔接。无需保留，全力施为。”

　　七道身影没有丝毫犹豫，瞬间化作七道流光，投入那生灭轮转的力场核心。

　　墨渊的审判剑域率先展开，肃杀冰冷的剑意如同划定秩序的法则，在混乱的生灭之力中强行开辟出一片稳定的区域。岁岁紧随其后，琉璃剑心澄澈绽放，道源之力如涓涓细流，却又蕴含着无穷生机，开始与墨渊的寂灭剑意交融、平衡。

　　青鸾的百鸟虚影在力场边缘盘旋飞舞，剑光如丝如缕，巧妙地引导、分流着狂暴的能量。凌霄双目紧闭，周身符文流转，不断演算着力场的变化，为其他人指引方位。白露双手结印，柔和的治愈之光如同甘露，洒落在每一位同门身上，抚平因力量碰撞而产生的细微涟漪。

　　玄石怒吼一声，八荒撼岳体催动到极致，如同中流砥柱，硬生生顶住了力场中最狂暴的寂灭冲击。飞星的身影则彻底消失，只有偶尔一闪而逝的剑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力场运转的节点，进行着微调与试探。

　　七人的力量属性迥异，却在此刻达到了惊人的和谐。六合寂灭剑阵运转自如，攻防一体，而剑阵的核心，那生灭轮回的意境，正不断向着真正的「寂灭源生剑域」升华。

　　远处，凌风与霁月不知何时悄然到来，遥望着寂灭崖上那明灭不定、蕴含着恐怖法则波动的力场。

　　“天黯师叔看似冷漠，实则对弟子们用心至极。”霁月轻声道，眼中流露出一丝敬佩，“他将每一个弟子的潜力都挖掘到了极致，并为他们找到了在团队中最合适的位置。”

　　凌风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与决然：“瑶光一脉，经此百年磨砺，已真正成长为我剑盟最锋利的剑，最坚实的盾。尤其是岁岁……她的存在，她与天黯师叔的羁绊，或许便是我们此行最大的变数，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力场之中，天黯静静伫立，感受着七名弟子气息的圆融流转。他那万年冰封般的脸上，无人察觉的角落，一丝极淡的、名为“满意”的情绪，悄然掠过。

　　磨剑完毕，只待出鞘饮魔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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