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心魔溯源

　　瑶光峰顶，云海如涛，翻涌不休，仿佛预示着下方暗流汹涌的局势。

　　岁岁与天黯并肩立于崖边，两人虽未言语，气息却已通过无数次并肩作战的默契自然交融。在他们周身三丈之内，竟形成了一片泾渭分明却又和谐共存的独特领域——左侧，以天黯为中心，万物仿佛被抽离了色彩与生机，呈现出一种归于终极虚无的寂寥与死寂，连光线靠近都似乎会被吞噬；右侧，岁岁所在之处，则生机盎然，道韵如流水般自然流转，草木虚影摇曳，仿佛有无数生命正在萌发、生长、轮回。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场域，此刻却并未相互排斥，反而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与互补。

　　“师尊，时机紧迫，我要开始了。” 岁岁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眸，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那枚晶莹剔透、与道相合的琉璃剑心之中。

　　下一刻，她的感知力以前所未有的幅度扩散开来，瞬间超越了肉眼的界限，笼罩向整个瑶光峰，并隐隐向着更远处的其他主峰蔓延。无数细若游丝、色彩各异的情感与思绪波动，如同星火般在她澄澈的心海之中浮现、闪烁——有年轻弟子在演武场上挥汗如雨时的专注与执着；有同门之间切磋剑技、点到即止时的兴奋与友善；有聆听师长讲道时的豁然开朗与虔诚……

　　然而，在这些代表着生机与希望的情感光芒之下，她也清晰地“看”到了那些潜藏在阴影角落里的、更为晦暗的波动——一丝因同门进步神速而悄然滋生的嫉妒；一缕对自身前途感到迷茫的不安；一点因近日流言而对某些人或事产生的猜疑……

　　而最令她心头发紧的是，在这些负面情绪波动的核心，无一例外地，都缠绕着一丝丝极淡、却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蠕动、散发着不祥与阴冷气息的幽蓝色光芒！这些“心魔种子”如同最狡猾的寄生虫，紧紧吸附在宿主的情感弱点之上，悄无声息地、持续不断地放大着那些嫉妒、不安与猜疑，将它们从微小的念头，催化成可能影响行为、甚至动摇道心的毒焰！

　　“找到了…这些污秽之物的能量脉络…” 岁岁在心中低语，她的灵觉如同最精密的蛛网，沿着那些幽蓝丝线反向追溯。

　　片刻之后，她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璀璨的琉璃光华流转不息，她抬起手，指尖已然凝聚出一团纯净无比、温暖如初升春阳、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威严的道源之光。那光芒的出现，甚至连身旁的天黯都感到一阵本能的心悸，仿佛那光芒能照彻他寂灭剑意最深处隐藏的一切。

　　“它们蔓延交织的核心网络，其最主要的能量源头指向…” 岁岁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确定，“在天枢峰方向！”

　　天黯闻言，眉头紧紧皱起，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北斗师兄坐镇天枢峰已逾百年，其道心之坚定，如同亘古星磐，万邪不侵，更是我剑盟中流砥柱之一…怎会…”

　　“师尊，心魔种子无形无质，并非单纯依靠修为高深、道心坚定就能完全免疫。” 岁岁神色无比凝重，打断了天黯的话，“它们更像是一种针对心灵弱点的‘病毒’，而非正面的能量冲击。况且…若这真是幽泉魔尊亲自布局、耗费心血种下的魔种，其诡秘与侵蚀力，恐怕远超我等想象。它们会寻找并放大人心最细微的破绽，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或许…或许北斗师伯本人无恙，但天枢峰内，定然有某个环节，成为了这些魔种滋生的温床与扩散的枢纽！”

　　就在二人准备立刻动身前往天枢峰查探时，山下瑶光峰境内，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灵力碰撞与惊慌的骚动之声！

　　“让我过去！我要见岁岁师姐！现在！立刻！”

　　一名身着普通外门弟子服饰的年轻男子，此刻状若疯狂，双目赤红，眼中闪烁着极其明显、几乎要溢出的幽蓝色光芒！他手中长剑毫无章法地疯狂挥舞着，剑气凌厉却散乱，将试图上前安抚阻拦他的几名同门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凭什么！凭什么她岁岁就能得天独厚，获得道祖传承，一步登天！” 那弟子咆哮着，声音扭曲，充满了不甘与怨恨，“而我们这些没有背景、没有机缘的普通弟子，就活该庸庸碌碌，耗费百年光阴也难窥大道门径吗？！这不公平！都是骗子！剑盟也是偏心的！”

　　周围的弟子们又惊又急，却投鼠忌器，不敢下重手，生怕伤了他。

　　岁岁立于峰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轻叹一声，既有怜悯，也有沉重。她身影一晃，如同瞬移般，已然飘然落至那名失控弟子面前。

　　面对那迎面劈来的、充满戾气的剑锋，岁岁不闪不避，只是伸出纤纤玉指，指尖那团温暖纯净的道源之光如同拥有生命般，轻柔地点向那名弟子的眉心。

　　“嗡——”

　　道源之光如同春风化雨，无声无息地没入弟子额头。那疯狂舞动的剑势戛然而止，弟子眼中那炽盛的幽蓝色光芒，如同遇到克星的冰雪，发出细微的“嗤嗤”声，迅速消融、褪去。几个呼吸间，他眼中的赤红与疯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与恍惚。

　　“我…我这是…刚才…” 他看了看手中依旧握着的长剑，又看了看周围被他剑气划伤、面露担忧的同门，瞬间明白了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巨大的悔恨与恐惧涌上心头，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师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怎么了…”

　　岁岁伸手，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他托起，声音平静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非你之过，是魔念侵扰。静心调息，稳固道心便可。” 然而，她望向天枢峰方向的目光，却越发沉重如铁。“心魔被引动、彻底爆发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上数倍！师尊，我们不能再有丝毫耽搁，必须立刻前往天枢峰！”

　　二人不再犹豫，当即化作一白一黑两道惊世剑虹，撕裂长空，以最快的速度御剑直奔天枢峰而去！

　　越是靠近天枢峰，岁岁的心就越是往下沉！她的琉璃道瞳清晰无比地看到，沿途所遇的天枢峰弟子，无论是巡山的、练剑的、还是匆匆行走的，几乎人人眼中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如同雾气般缭绕的幽蓝色光芒！只是程度深浅不同，有些尚且微弱，有些却已如之前那名外门弟子般，几乎要压制不住！

　　“不好！这些心魔种子不仅数量庞大，而且它们之间仿佛形成了某种诡异的网络，正在以天枢峰为核心，相互共鸣，快速增殖、扩散！” 岁岁在半空中猛地停下剑光，脸色凝重至极，“若不能立刻遏制，恐怕不出半日，整个天枢峰都将彻底沦陷，届时魔种借助所有弟子心神爆发产生的能量，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再迟疑，手中琉璃长剑凌空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朗声道：“必须先清除这些已经扩散、即将爆发的种子，斩断它们的增殖链条！”

　　浩瀚精纯的道源之力，随着她剑尖指引，如同水波般以她为中心，呈扇形向着前方的大片区域扩散开来！那温暖的白光扫过之处，被波及的天枢峰弟子纷纷身体一软，瘫倒在地，眉宇间那令人不安的幽蓝色光芒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逐渐变淡、消散。弟子们眼中恢复清明，但大多陷入昏睡，需要时间恢复。

　　然而，施展如此大范围的净化，对岁岁的消耗亦是巨大。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这种精准到个体、却又范围极广的净化，对心神的损耗远超寻常战斗。

　　“这样效率太低，你的消耗太大了！” 天黯沉声道，一步踏至岁岁身后，宽厚的手掌稳稳按在她肩井穴上。下一刻，一股精纯凝练、带着万物终结意境的寂灭剑意，如同冰冷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渡入岁岁体内。

　　奇妙的变化再次发生！两股力量在岁岁体内短暂交汇后，她再次释放出的净化光波，性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道源之力依旧负责主导净化与唤醒，而那融入其中的寂灭剑意，则如同最高效的清道夫，专门针对那些被驱散、失去宿主的心魔能量碎片，进行彻底的吞噬与湮灭！净化效率瞬间提升了数倍不止！而且因为寂灭剑意分担了大部分“毁灭”环节的消耗，岁岁自身的压力大为减轻。

　　就在他们联手，以雷霆之势将天枢峰外围区域肆虐的心魔种子清理大半，正准备强行闯入那最为关键、也必然是最为危险的天枢峰主殿区域时——

　　异变再生！

　　一道模糊扭曲、几乎与周围光影完全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从主殿那紧闭的大门缝隙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得超出了神识感应的极限，仿佛他本身就是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

　　那黑影手中，一柄不过尺许、通体幽蓝、仿佛由万年玄冰与魔魂共同锻造的短剑，带着刺骨的寒意与直指灵魂的锋锐，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直取岁岁那白皙脆弱的咽喉！这一击，狠辣、刁钻、且抓住了岁岁刚刚完成大范围净化、心神与力量都处于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微妙间隙！

　　“小心！”

　　天黯的警告与他的剑几乎同时到达！漆黑的寂灭古剑后发先至，在千钧一发之际，于岁岁喉前半尺之处，精准无比地格挡住了那柄幽蓝短剑的致命锋刃！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伴随着四溅的幽蓝与漆黑火星！

　　那黑影一击不中，毫不恋战，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飘飞，轻盈地落在十丈开外的一根石柱顶端，终于显露出了真容。那是一个身形瘦削、笼罩在紧身黑衣中的男子，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毫无血色。最令人不适的是他的眼睛——那并非人类的眼眸，而是完全纯粹的、如同两个微型黑洞般的漆黑，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无尽的深渊，仿佛能吞噬掉所有注视他的目光。

　　“影蚀，果然是你。” 天黯持剑而立，将岁岁护在身后，目光冰冷如万载寒冰，盯着柱顶的黑衣人，一字一顿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号。

　　七煞魔尊座下第四弟子，以潜行、暗杀、诡道着称的暗影行者——影蚀，发出一声如同夜枭般刺耳的怪笑：“桀桀桀…没想到啊没想到，天黯，你们的速度倒是快得很，这么快就摸到了这里。不过…” 他笑声戛然而止，漆黑的眼洞“望”向主殿方向，带着一丝戏谑，“已经太晚了！天枢峰…马上就要改姓‘魔’了！”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的宣告——

　　“轰隆！”

　　天枢峰主殿那两扇沉重的、铭刻着星辰符文的大门，被一股巨力从内部猛地推开！

　　四道散发着强大气息、却笼罩在不祥幽蓝光芒中的身影，迈着沉重而统一的步伐，缓缓从殿内的阴影中走出，一字排开。正是天枢峰主北斗道人座下，最为倚重、实力也最为出众的四大亲传弟子！

　　然而此刻，他们往日或沉稳、或锐利、或温和的眼眸，已彻底被那种疯狂、混乱、充满恶意的幽蓝色所占据！他们周身灵力澎湃，却充满了暴戾与扭曲的波动，死死地锁定了殿外的岁岁与天黯！

　　岁岁的心，在这一刻沉到了谷底。

　　最坏的情况，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天枢峰的核心，已然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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