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重整旗鼓

　　瑶光峰，洗剑池畔。

　　终年不散的灵雾如同往昔般缭绕，纯净的星辉自九天垂落，将池水映照得波光粼粼。然而，今日这静谧的星光，却仿佛比往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如同在清澈的水面下，潜藏着无形的暗流。

　　一道沉稳的身影，穿过缭绕的云雾，悄然落在池边那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的青石之上。正是从鬼金峰归来的墨渊。他风尘仆仆，玄色劲装上还沾染着些许远行的尘埃，眉宇间带着一丝连日奔波与处理繁杂事务留下的、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依旧如同历经风浪的礁石，沉稳、坚定，不见丝毫动摇。他向着静立池边、仿佛与周围天地融为一体的天黯和侍立一旁的岁岁，躬身行了一礼。

　　“师尊，小师妹。”

　　“大师兄，一路辛苦了。” 岁岁立刻迎上前，清澈的眸子里带着真切的关切，“鬼金峰那边……情况如何？弟子们可还安好？”

　　墨渊直起身，语气平稳而清晰地开始汇报，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务，却字字关乎一峰之未来：“鬼金峰已依照盟内规程，经由长老会审议与峰内弟子推举，确定了新任峰主。名为金岩。”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组织更准确的措辞：“此人原为鬼金峰执事长老，已在峰内效力超过一甲子，长期掌管戒律督查与内部资源调配。其为人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处事极其公允，赏罚分明，在鬼金峰弟子中威望素着。此次推举，几乎是众望所归，无人有异议。”

　　天黯负手而立，目光依旧望着池水深处流转的星辉，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墨渊继续。

　　“金岩峰主继任后，已雷厉风行地开始着手重整峰内事务。” 墨渊继续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对效率的认可，“他亲自带领核心弟子，深入那曾被魔族利用的地下工坊废墟，不避污秽与残余魔气，一寸寸地清理，将所有残留的魔道器具、符文印记，乃至可能被魔气浸染的建筑材料，尽数销毁、净化，不留丝毫隐患。”

　　他看向岁岁，补充了细节：“同时，他已颁布了新的峰规。第一条，便明确写着‘正心明性，魔道不两立’。要求所有弟子，无论修为高低，每日清晨必须于祖师像前静坐一个时辰，澄澈心神，反思己身言行，谨守正道，绝不容丝毫魔念滋生。”

　　岁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与敬佩的光芒：“经历如此剧变与污名，能如此迅速稳住局面，拨乱反正，这位金岩师叔，确实是一位有担当、有魄力的长者。只是……”她语气转为一丝忧虑，“经历此番劫难，峰内弟子们的士气与心气，恐怕……不容乐观吧？”

　　提到这个问题，墨渊那向来刚毅、少有表情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清晰的赞许与肯定：“起初，确实如此。我抵达之时，峰内弥漫着浓重的颓丧、自我怀疑，甚至有些弟子不敢与外界接触，‘叛峰’二字，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溯当时站在鬼金峰广场上，面对那些或羞愧、或茫然、或愤懑的面孔时的情景。

　　“于是，在离开前，我以盟主特使及瑶光峰大弟子的身份，特意召集了所有尚在峰内的弟子。” 墨渊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我站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看看如今的天玑峰！他们也曾因明河与清虚之事，蒙受不白之冤，背负叛徒之峰的污名！但是，凌霄师弟，还有天玑峰上下所有心存正道的弟子们，他们没有沉沦，没有辩解，而是用他们在鬼金峰、在万蛊沼泽的鲜血、忠诚与无畏的战斗，证明了他们的清白与对剑盟不可动摇的价值！他们赢得了我们所有人发自内心的尊重！”

　　他的目光扫过虚空中并不存在的听众，语气斩钉截铁：“耻辱，并不可怕！人生在世，孰能无过？一峰之运，亦有起伏。真正可怕的，是在耻辱中自暴自弃，沉沦不起，让那污名真的成为永远无法摆脱的烙印！鬼金峰的剑，是正是邪，是荣是辱，不在于无法改变的过往，而在于从今往后，你们如何握紧它，如何让它……为守护正道而出鞘！”

　　“他们……听后有何反应？” 岁岁忍不住追问，心也随着墨渊的描述而提起。

　　墨渊脸上露出一丝笃定的神色：“我看到，很多原本低垂着头的弟子，猛地抬起了头；很多紧握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很多黯淡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不甘、不屈、以及渴望证明的熊熊火光！” 他语气肯定，“金岩峰主当时就站在我身旁，他听完我的话，猛地踏前一步，对着所有弟子，声音如同洪钟，带着决绝与力量吼道：‘墨渊师侄说得对！我鬼金峰的儿郎，绝非孬种！这顶帽子，我们戴得憋屈！但这污名，我们要用自己的剑，一寸寸地、堂堂正正地洗刷干净！让所有人都看清楚，鬼金峰，还是剑盟那把最坚硬、最可靠的剑！’ 我能感觉到，他们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一股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想要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振鬼金峰的声威！”

　　天黯一直静默地听着，如同亘古存在的山岳，此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难得的赞许：“知耻而后勇，善莫大焉。能于废墟中立志，于污名中奋起，此峰未来可期。墨渊，此行辛苦你了。你能以天玑峰为例，现身说法，激励他们，做得甚好。”

　　就在这时，众人身旁的空间，泛起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闪现，无声无息地落在场中，正是负责情报与暗卫的飞星。他脸上惯常带着的那份玩世不恭的轻松神色，此刻已被全然的凝重所取代，手中小心翼翼地托着一枚正闪烁着微弱、却稳定光芒的留影玉符。

　　“师尊，大师兄，小师妹。” 飞星的语速比平时略快，显示出事情的紧急，“我们的人，在西北方向，发现了血屠和影蚀的清晰行踪。”

　　他不再多言，立刻催动手中玉符。一道清晰的光幕自玉符中投射而出，悬浮在半空——影像呈现的是一片荒凉、贫瘠，地表隐约有稀薄魔气如同地火般缭绕升腾的崎岖山地区域。画面中，血屠那魁梧如铁塔、散发着凶戾气息的身影极其醒目，他肩扛着那柄令人望而生畏的血饮巨剑，正迈着沉重的步伐前行。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在他一只如同铁钳般的大手中，正如同拎着破旧的麻袋一般，被毫不怜惜地拖行着的，正是重伤未愈、气息萎靡不堪、连挣扎都显得无力的暗影行者——影蚀！

　　“根据地形特征和能量残留比对，可以确定，他们在西北方向的葬魔渊外围一带活动。” 飞星伸手指向影像背景中那些特有的、如同恶魔扭曲獠牙般耸立的黑色山峦轮廓，“而且，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行进路线，以及偶尔会在某些特定地点停留、仔细探查的举动来看，他们的行为模式，不像是战败后的单纯狼狈逃窜，反而更像是在……有目的地寻找着什么东西。”

　　天黯的目光在影像出现的瞬间，就变得锐利如出鞘的绝世名剑，紧紧地锁定在影像中那个狼狈不堪的影蚀身上，声音冰冷而坚决：“必须抓住他。御霄经脉中被种下的异种魔气，已然与其自身真元深度纠缠，如同树根盘结，寻常驱魔丹药与净化法术，已难以根除，反而可能伤及其道基。普天之下，恐怕唯有施术者本人，才知晓彻底化解此魔气、且不伤根本的独门解法。”

　　他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沉声下令，声音传遍洗剑池畔：“墨渊、青鸾、玄石，你们三人，随我与岁岁一同，即刻出发，前往葬魔渊。首要目标，擒获影蚀，逼问救治御霄之法！”

　　“是！弟子领命！” 墨渊、以及刚刚闻讯迅速赶来的青鸾和玄石，齐声应道，三人眼中同时燃起战意。

　　岁岁眼中却闪过一丝清晰的担忧，她看向天黯：“师尊，那血屠实力强横，凶暴异常，在黑风峡我们集众人之力才勉强压制。此次他们同行，我们若正面遭遇，恐怕……”

　　天黯抬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沉稳地打断了她的话，目光冷静而深邃，仿佛早已权衡过所有利弊：“此行首要目标是影蚀，并非与血屠进行生死决战。若能寻得机会，智取、或趁其不备伺机擒获影蚀最好。若事不可为，血屠防备严密，或局势不利，则以保全自身为重，立即撤退，绝不可逞强恋战，因小失大。”

　　他转而看向气息已重新归于隐匿的飞星，吩咐道：“飞星，你继续动用所有渠道，暗中探查，密切关注他们的具体动向、停留地点以及可能的意图。随时与我们保持联系，传递最新消息，为我们的行动提供指引与策应。”

　　“明白！交给我！” 飞星重重点头，不再多言，身影一阵模糊，再次如同融化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周围的空气与光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天黯最后将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那里是传说中上古神魔最终陨落、埋葬之地，也是无数危险与机遇并存的禁忌之所——葬魔渊。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片冰封的决然。

　　“各自检查法器丹药，一炷香后，于峰顶传送阵集合。”

　　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即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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