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澄清误会

　　真相大白，那份压在心头的愧疚和亏欠，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抽走了。

　　孙大成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可这松快里，又夹杂着一种更沉，更乱的情绪。

　　王玉霞。

　　他名义上的丈母娘。

　　那个清冷得像月光一样的女人，竟然会偷偷地给他送衣服，送鞋子。

　　这份善意，藏得太深，也太重了。

　　仿佛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小翠的话匣子，也彻底打开了。

　　她不再是那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小丫鬟。

　　她的胆子，好像一下子就肥了。

　　“孙姑爷，不，大成哥……”

　　小翠偷偷改了称呼，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亲昵。

　　“少夫人的脚，今天好多了呢。早上我扶她起来的时候，她都能自己站一会儿了。你的按摩法，就是管用！”

　　“还有还有，今天早上，少夫人又在抄佛经了。她写字可好看了，就跟……就跟画儿一样！可是她对自己可严了，写错一个字，哪怕只是一个笔画有点歪，她就把整张纸都给揉了。我看着都心疼，那可是上好的宣纸呢！早上就扔了好多张。”

　　小翠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双眼睛，却始终亮晶晶地，黏在孙大成的脸上。

　　仿佛要把他的样子，刻进心里去。

　　少女的心思，一旦打开了一道缝，就再也关不上了。

　　她想多跟他说会儿话，想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

　　哪怕只是这样站着，看着他被泥浆和汗水包裹的，充满力量的身体，她都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她甚至有些后悔，刚才出门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带把伞出来呢。

　　这日头这么毒，要是能帮她的大成哥遮遮太阳，该多好！

　　孙大成根本没心思听这些。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王玉霞……写字……扔掉的纸……

　　这一切，都和他心里的那个谜团，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被人耍得团团转的傻子。

　　为了那份自以为是的“感恩”，为了不让翠花嫂子和二狗子吵架，他把自己卖进了黄家，当了这个有名无实的上门女婿。

　　他有手有脚，凭着一身力气，到哪里不能养活自己？

　　何至于要寄人篱下，受这份窝囊气！

　　他甚至还阴差阳错地，成了黄仁贵惩罚他那个“不听话”儿媳的工具。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欠了翠花嫂子天大的人情。

　　可现在，真相揭开。

　　他不欠她的。

　　一分一毫，都不欠！

　　那份错付的恩情，让他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突然！

　　一个念头，像惊雷一样，在他脑子里炸响！

　　不好！

　　翠花！

　　那张纸条上画的，清清楚楚！

　　月牙，还有两条奔跑的腿！

　　今天晚上，她要跟自己私奔！

　　这个念头，让孙大成的后背，瞬间惊出了一层冷汗。

　　不行！

　　绝对不行！

　　他必须去阻止她！

　　如果翠花真的跑了，那她这辈子就毁了！一个抛夫弃家的女人，在这世道，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还有二狗子，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那终究是她的男人。

　　他们俩的日子，不能因为自己这个误会，就彻底过不下去！

　　孙大成的心，瞬间焦灼起来。

　　他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到村东头去，把事情跟翠花说清楚。

　　可是，小翠还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大成哥，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跟厨房说一声，让他们给你单独做。少夫人说了，你干的都是力气活，可不能饿着……”

　　“大成哥，你这衣服都破了，等下午我歇工了，我帮你补补吧？我的针线活可好了……”

　　“大成哥……”

　　“行了！”

　　孙大成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一扭头，低吼了一声。

　　“小姑娘家家的，比个老太婆还罗嗦！”

　　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小翠喋喋不休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愣住了。

　　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她看着孙大成那张写满了不耐烦的脸，鼻子一酸，眼圈瞬间就红了。

　　委屈！

　　天大的委屈，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刚刚……刚刚大成哥还说，要去跟老爷提，想娶她当偏房。

　　虽然她知道，那可能是吓唬她的话。

　　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欢喜，忍不住地期待。

　　怎么一转眼，他就……就吼她了？

　　还嫌她罗嗦？

　　小翠的嘴唇，委屈地瘪了起来，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不停地打着转，倔强地，就是不肯掉下来。

　　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孙大成心里一咯噔。

　　坏了！

　　他看着小翠那副样子，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他急得在原地团团转，抓耳挠腮，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战场上，他可以一个人对付好几个敌人。

　　可面对一个快要哭出来的小姑娘，他感觉比面对一个团的敌人还要棘手。

　　男女之间的事情，他还真不太内行。

　　安慰人？他更不会。

　　“那……那个……”

　　他憋了半天，涨红了脸，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我不是吼你……”

　　他看着小翠那双泪汪汪的眼睛，脑子飞快地转动，急中生智，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

　　“你看这太阳这么辣，我是怕你晒黑了，赶紧回去吧！”

　　一句话，笨拙得近乎可笑。

　　可就是这句笨拙的话，却像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小翠心里的所有乌云。

　　她愣了一下，随即，那张快要哭出来的脸，像是雨后初晴的天空，猛地就放晴了。

　　一抹动人的红晕，再次爬上她的脸颊。

　　原来……原来大成哥是心疼她。

　　是怕她晒黑了。

　　这个发现，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她心里感到甜蜜。

　　她那颗悬着的心，瞬间就落回了肚子里，还像吃了蜜一样，甜得发腻。

　　“嗯！”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哭腔，但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小翠终于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走了。

　　如果有可能，她真想陪着她的大成哥，就这么一直说到天黑。

　　看着小翠的背影消失在河岸的拐角处，孙大成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连身上的泥浆都来不及冲洗，抓起挂在树上的破衣服往身上一套，拔腿就朝着村东头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必须赶在天黑之前，把这个天大的误会给解开！

　　一路跑到村东头，那座黄仁贵出钱给他盖的青砖瓦房，已经近在眼前。

　　他一眼就看见，隔壁二狗子家的院门口，二狗子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低着头，手里拿着稻草，一下一下地，编着草帘子。

　　阳光下，他的动作虽然笨拙，但却很认真。

　　看来，这几天的安生日子，让二狗子也变勤快了。

　　孙大成心里想着，放慢了脚步，走了过去。

　　“狗子哥！”

　　他喊了一声。

　　这一声，可把专心编草帘的二狗子给吓了一跳。

　　他手里的稻草“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从马扎上弹了起来。

　　他一回头，看到是孙大成，那张脸瞬间就白了。

　　那被孙大成一拳打肿的脸颊，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

　　“你……你来干什么？”

　　二狗子一边说，一边慌忙地在地上摸索着，抓起了立在墙边的拐杖，紧紧地攥在手里，色厉内荏地瞪着孙大成。

　　他这跟翠花恩恩爱爱的日子才过了几天，可不想再被这个煞星给破坏了！

　　看着二狗子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孙大成心里闪过一丝愧疚。

　　他深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然后，对着二狗子，郑重其事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狗子哥，对不起你。以前是我不懂礼数，还动手打了你，我在这里，跟你说声道歉！”

　　他的声音，很真诚。

　　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

　　这一下，反而把二狗子给彻底弄糊涂了。

　　他拄着拐杖，愣在原地，眼睛里全是问号。

　　这个对自己老婆有想法的小子，今天吃错药了？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懂礼貌了？

　　屋里，听见说话声的翠花，也走了出来。

　　她一看到孙大成，心里就是一喜。

　　再看到孙大成竟然在给二狗子鞠躬道歉，她立刻就明白了。

　　大成这是在为他们晚上的“大事”，提前铺路呢！

　　先把二狗子这个窝囊废安抚住，免得到时候节外生枝。

　　想到这里，翠花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笑意，看着孙大成的眼神，也充满了期盼。

　　孙大成直起身，目光从二狗子惊疑不定的脸上，移到了翠花那张含羞带怯的脸上。

　　他知道，他必须快刀斩乱麻。

　　不能再给他们任何误会的机会。

　　他清了清嗓子，迎着两人的目光，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

　　“狗子哥，翠花嫂子，我今天来，是想跟你们说清楚。”

　　“我现在，已经是黄仁贵家的孙姑爷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以后，我就在黄家干活，不会再有别的什么心思了！”

　　简短的一句话，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二狗子还在品味着这句话里的意思。

　　而翠花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凝固了。

　　她懂了。

　　她一下子就懂了！

　　孙大成这句话，就是说给她听的。

　　不会再有别的什么心思了……

　　他这是在告诉她，今天晚上，他不会跟她走了。

　　那个私奔的约定，作废了。

　　二狗子那双狐疑的眼睛，在孙大成和翠花的脸上，来来回回地移动着。

　　他虽然不知道什么私奔的约定，可是，他听懂了！

　　他听懂了孙大成这句话的潜台词！

　　孙大成这是在跟他，跟翠花，表明态度！

　　他，孙大成，以后不会再对他的老婆，有任何非分之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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