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解释无门

　　黄仁贵书房里的灯火，直到深夜才熄灭。

　　孙大成从主院走出来，夜风一吹，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与黄仁贵那只老狐狸的一番博弈，看似是他占了上风，实则不过是各取所需。

　　他忽然明白了，对付黄仁贵这种人，一味的强硬和打压，只会激起对方更深的反抗和算计。反倒是自己今晚这番近乎“坦白”的姿态，透露出自己的“软肋”，再许以“护黄家周全”的重利，反而让这桩交易变得坚不可摧。

　　偶尔给一点笑脸，露出几分真诚，比任何刀枪都管用。

　　孙大成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这世道，人心比战场更复杂，他觉得自己，又学到了一些东西，正在一点点地，变得不再是那个只懂得冲锋陷阵的兵。

　　夜色已深，瓦房那边的认字课，也该结束了。

　　孙大成脚步一转，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朝着瓦房的方向走去。他没有带衣服，也没有想过要重演昨夜的戏码。他只是想去看看。

　　他像一只融入夜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行，最后隐没在通往瓦房小路旁的一棵大树的阴影里。这里是必经之路，他只需要静静地等着。

　　没过多久，瓦房的门开了，几点昏黄的灯光摇曳而出，伴随着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王玉霞走在最前面，桃花和翠花、杏桃三人，像众星捧月一般，簇拥在她身旁，护送着她往回走。

　　孙大成在暗处看着，目光始终落在王玉霞的身上。她似乎很安全，也很……热闹。他那颗刚刚因为算计而变得冰冷的心，莫名地松了一下。

　　他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身形再次融入更深的黑暗。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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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老师，您今天真是太厉害了！”桃花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喜悦，像一只刚学会唱歌的百灵鸟，清脆得有些刺耳，“就您一句话，比我说一百句都管用！那个木头……不，大成哥他，当时就答应了！”

　　她挽着王玉霞的胳膊，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摇晃着，一张小脸在月光下，泛着幸福的光晕。

　　“我回去就跟我爹说！让他赶紧找人看日子！王老师，到时候，您可得来当我的证婚人！”

　　王玉霞的身体微微一僵，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有些发飘：“好……老师……老师为你高兴。”

　　“高兴什么呀？”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是翠花。

　　她走在另一侧，双手抱在胸前，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男人在那种时候说的话，你也信？说不定就是被你哭烦了，随口敷衍你一句，你还当真了！”

　　“你胡说！”桃花一听，立刻炸了毛，猛地转过头，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翠花，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

　　“我见不得你好？”翠花冷笑一声，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桃花的脸。

　　“我是怕你被人骗了，还傻乎乎地帮人数钱！你也不想想，教官是什么人？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兵王！他要是真想娶你，用得着等到今天？用得着王老师逼他一句，他才点头？”

　　翠花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桃花的兴奋劲儿上。

　　“我……”桃花被问得一噎，随即又梗着脖子反驳，“那……那是因为他脸皮薄！他不好意思说！再说了，王老师是他的长辈，是他的丈母娘，长辈发话了，他当然要听！”

　　“丈母娘？”

　　翠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

　　“桃花，你醒醒吧！你真当王老师是他的丈母娘啊？那冥婚就是个幌子！他看王老师的眼神，你看不出来吗？那是一个女婿看丈母娘的眼神？”

　　这话一出，空气瞬间凝固了。

　　一直沉默着跟在后面的杏桃，脚步也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翠花，又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王玉霞。

　　“翠花！你给我闭嘴！”

　　王玉霞终于忍不住了，厉声喝道。她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慌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万万没想到，翠花竟然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层窗户纸捅得这么干脆！

　　翠花被她一喝，脖子缩了缩，但眼里依旧是不服气的光。

　　“我……我说的是实话！你们自己心里都清楚！就她桃花一个人，跟个傻子似的蒙在鼓里！”

　　“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桃花气得眼圈都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就是嫉妒我！你就是看教官对我好，你心里不舒服！你之前不也想勾搭教官吗？人家没看上你！”

　　“你！”

　　翠花被戳中了痛处，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猛地冲上去，就要跟桃花撕扯。

　　“够了！”

　　王玉霞猛地甩开桃花的手，站到了两人中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疲惫。

　　“都给我住口！像什么样子！”

　　她的目光扫过翠花，又扫过桃花，最后落在杏桃那张同样写满嫉妒和不甘的脸上。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桃花的天真和占有欲。翠花的嫉妒和不甘，杏桃的羡慕和旁观。

　　而她自己呢？

　　王玉霞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一阵阵地发紧。她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翠花的话，虽然难听，却句句都戳在她的心窝上。孙大成真的是个见异思迁、不稳重、还非常花心的男人吗？

　　他明明前一天晚上，还在对自己……可转眼间，就在草坡上和桃花搂搂抱抱，还答应了要娶她。

　　这样的男人，真的能托付终身吗？她是不是害了桃花？

　　她想把孙大成轻薄自己的事情告诉桃花，想让她看清楚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她怕！

　　怕毁了孙大成的名声。

　　在这个时代，一个男人一旦背上“轻薄长辈”的罪名，就彻底完了。

　　她更怕，耽误了桃花的婚事。看桃花这副痴迷的样子，若是这门亲事黄了，她怕是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我是她的老师啊……为人师表，怎么能出尔反尔，亲手毁掉学生的幸福？

　　王玉霞的心里，有两个小人在疯狂地打架，纠结得她头痛欲裂，也就越发地心不在焉了。

　　“都别吵了！”

　　杏桃见气氛实在太僵，终于小声开口劝道。

　　“这大晚上的，让人听见笑话。桃花，你也少说两句，翠花姐也是为你好！”

　　她的话，听似在打圆场，却不着痕迹地偏向了翠花一边。

　　凭什么？凭什么他桃花就能得到教官的青睐？杏桃心里，同样翻涌着酸涩的嫉妒。

　　一场不欢而散的护送，终于在黄家大院的门口画上了句号。三个女孩各怀心事地散去，只留下王玉霞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月光下。

　　她径直走向西院。夜里起了风，天气寒冷，她紧了紧身上那件白色的披风。在清冷的月色里，她纤弱的身影，就像一朵在寒风中悄然盛开的白莲，美丽，却也脆弱。

　　王玉霞似乎格外偏爱白色，无论是秋衫还是冬袄，总是一身素净，仿佛要将自己与这世间的尘埃彻底隔绝开来。

　　她走到自己的房门前，冷得哈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从怀里摸出冰冷的钥匙，对准了锁孔。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旁边的廊柱后，悄无声息地闪了出来。

　　“玉霞！”

　　是孙大成。

　　王玉霞的心，猛地一跳，握着钥匙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

　　孙大成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带着一丝压抑的急切。

　　“刚刚你们在路上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觉得你可能是误会了！我跟桃花之间，清清白白，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咔哒！”

　　孙大成的话还没说完，王玉霞已经飞快地打开了房门。她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他，只是闪身进了房间，然后，“砰”的一声，门被关上，紧接着，是门栓落下的沉重声响。

　　她拒绝了所有的解释。

　　门外，孙大成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良久，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没有再纠缠。既然她不愿意听，他说再多，也只会让她觉得自己自私，只考虑自己，反而会把她推得更远。

　　他转身，身影再次没入黑暗。

　　而在门内，背靠着冰冷门板的王玉霞，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她一直冷冰冰的，用坚硬的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可是在这独属于自己的空间里，那层外壳，终于碎裂了。

　　孙大成说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回响。

　　“我跟桃花之间，清清白白……”

　　他说的是真的吗？

　　王玉霞的心，动摇了。她其实一直也不愿意承认，那个眼神清澈又执拗的男人，会是一个轻浮的花心之徒。

　　可是……

　　她已经答应了桃花。她已经在桃花面前，扮演了那个“促成良缘”的“好老师”。

　　她不能出尔反尔。

　　否则，她还怎么为人师表？她还有什么面目，去面对那些信任她的姑娘们？

　　王玉霞缓缓地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她亲手，将自己关进了一座名为“道德”和“师表”的牢笼里，再也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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