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周密计划

　　“我们……我们进城走亲戚。”桃花小声回了一句，声音里没什么底气。

　　“走亲戚？”

　　王郎中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走亲戚要六个人一起？还要分头走？走亲戚用得着把脸抹得跟锅底灰一样？你们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好糊弄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记小锤，砸在姑娘们心上。

　　王玉霞知道瞒不住了，她跳下车，扶住父亲的胳膊，轻声说：“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王郎中看了一眼路上偶尔经过的行人，也觉得不妥。

　　他指了指王玉霞的马车：“都上去，到车里说！”

　　几个姑娘鱼贯钻进了车厢，王郎中最后一个上来，顺手把车帘子严严实实地盖好。车厢里光线昏暗，气氛压抑。

　　“我告诉你们，不要干傻事！”

　　王郎中一坐下就开了口，声音里满是焦虑。

　　“我刚从县里出来！抓大成的地方是保密局，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殿！里面的人个个都有枪，你们几个丫头片子，别说救人，怕是连大门都摸不着，就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

　　他这番话，本意是想吓退她们，却让一直沉默的翠花眼睛猛地一亮。

　　“王叔！”

　　翠花的声音透着一股兴奋。

　　“这么说来，你进去过了，知道地方在哪儿了，是不是？”

　　此话一出，车厢里其余五个姑娘的眼睛“唰”地一下全都亮了，像黑夜里的六盏灯，直直地盯着王郎中，目光里全是渴望。

　　王郎中被她们看得一愣，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自己说漏了嘴。

　　他一屁股坐在铺着稻草的车板上，想换个话题，却觉得屁股底下硬邦邦的，硌得生疼。

　　他下意识地伸手往稻草下面一摸，摸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铁家伙。

　　他把那东西抽出来，借着车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一看，魂都快吓飞了。

　　“天哪！你们……你们居然带了枪！”

　　王郎中失声叫道，手一抖，那支步枪差点掉在地上。他赶紧又往旁边摸了摸，摸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箱子，沉甸甸的，不用想也知道里面是子弹。

　　“爹，您别管这么多，赶紧跟我们说说里面的情况！”

　　王玉霞把枪从父亲手里拿过来，重新盖好，语气急切地催促道。

　　王郎中看着女儿镇定的脸，再看看其他几个姑娘没有丝毫慌乱、反而一脸坚毅的表情，心里又是后怕又是惊奇。

　　这些还是他眼里的黄毛丫头吗？这才多久，怎么一个个都像是变了个人？

　　他定了定神，知道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是拦不住她们了。他叹了口气，把去贾存信家，再到县里“皖南贸易行”见到胡文迁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那个姓胡的，心比墨还黑！他张口就要十万块大洋，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王郎中说到这里，声音都沙哑了。

　　“我把家里那两万块都抬去了，跪下给他磕头，他才松口，给了十天期限，让我回去凑钱。”

　　车厢里一片寂静，十万块大洋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王玉霞的眉头却紧紧地锁了起来。她想的不是钱，而是这件事背后的道道。

　　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而笃定：“爹，这事不对。这姓胡的分明是想吃两家！”

　　王郎中一愣：“什么吃两家？”

　　“我公爹是大成的东家，大成出事，他不可能不管。他肯定也去找了这个胡文迁。”

　　王玉霞的思路清晰无比。

　　“如果我公爹也答应出钱，那胡文迁就是拿双份的钱。可我担心的是，他就算拿了二十万大洋，也未必会放人！”

　　王玉霞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醒了王郎中。

　　他呆住了，嘴巴半张着：“你的意思是……他拿了钱也不放人？那……那可怎么办？继续给？那不成无底洞了吗？”

　　“所以，不能给他钱。”

　　王玉霞斩钉截铁地说道。

　　“至少现在不能把房子地都卖了。”

　　她握住父亲冰冷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爹，这不是还有十天时间吗？你先回去，家里什么都不要动，不要卖房子，也不要卖地。相信我，也相信我们。我们会想办法把孙教官救出来的！万一……万一我们失败了，救不出来，你再卖房子卖地也不迟。反正对方要的是钱，我们拖他几天，他比我们更急。”

　　王郎中看着女儿，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只有冷静和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又看了看翠花、桃花她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同样的神情。她们不是在说傻话，也不是一时冲动。她们有计划，有决心，甚至还有……枪。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王郎中心头。是安慰？是骄傲？他说不清楚。他只知道，眼前的女儿，已经不一样了。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好……我信你们。但是你们千万要小心，不能硬闯！”

　　他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女儿：“那个地方就在和平饭店旁边，挂着‘皖南贸易行’的牌子，是个独立的小院子，门口总有两个穿长衫的人站岗。你们千万……千万要小心行事！”

　　他又嘱咐了半天，直到王玉霞再三保证绝不蛮干，他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的马车，赶着车往柳树湾的方向回去了。

　　看着父亲的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王玉霞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冰冷的坚毅。她一挥鞭子：“走，进城！”

　　马车吱吱呀呀地驶进了县城。

　　县城比镇上热闹得多，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她们很快就找到了和平饭店。那是一座三层高的西式建筑，在周围一片青瓦平房中显得格外气派。

　　而在它旁边，果然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门，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木牌，写着“皖南贸易行”。

　　门口站着两个穿长衫的男人，双手插在袖子里，看似懒散地靠着墙，但他们的眼睛却像鹰一样，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走过门口的路人。

　　院墙很高，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到一股森严之气。

　　王玉霞没有让马车靠近，而是远远地绕了过去。在和平饭店的斜对面，有一家叫“平安”的小旅馆。

　　旅馆很旧，只有两层，看起来生意冷清。

　　“我们住那儿。”

　　王玉霞指了指旅馆。

　　翠花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住在对面，就能把“皖南贸易行”的大门看得一清二楚。

　　她们把马车寄存在了城西的车马店，卸下了那几袋粮食，把枪支和子弹分装在几个不起眼的布包里，然后分批走进了平安旅馆。

　　旅馆老板是个昏昏欲睡的老头，收了钱，给了她们二楼最里头的一间房，连多余的话都懒得问一句。

　　房间不大，摆着三张木板床，一股陈年的霉味。但最好的地方是，房间的窗户正对着“皖南贸易行”的大门。

　　姑娘们顾不上休息，立刻围到了窗边。她们把窗户推开一道细缝，冷风立刻灌了进来。

　　“从今天起，我们轮班，两个人一组，一个时辰一换。不分白天黑夜，都要死死盯着那个门口，看清楚进出的是什么人，什么车，有什么规律。”

　　王玉霞低声分配任务。

　　盯梢的日子是枯燥而磨人的。

　　六个姑娘就像是和这间小屋子融为了一体，饿了就啃几口冰冷的干粮，渴了就喝一口凉水。她们的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对面那个院子。

　　第一天，她们记下了门口两个哨兵换岗的时间，分别是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下午四点和晚上八点。

　　进出院子的人不多，大多是穿着体面、神色匆匆的男人。偶尔有几辆小汽车开进去，但都拉着窗帘，看不清里面坐着谁。

　　到了第二天下午，天色渐晚，街上的行人也稀疏了。轮到桃花和蔡兰盯梢。桃花的眼睛尖，她忽然压低了声音，指着对面：“快看！”

　　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从院子里缓缓驶出。车子很新，擦得锃亮。

　　就在车子转弯，车窗正好对着旅馆这边的时候，桃花清楚地看到，后座上坐着一个男人，四十岁上下，穿着深色呢料大衣，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正低头看一份文件。

　　“是他！”

　　桃花压抑着兴奋，小声喊道。

　　“戴着眼镜，坐这种车，肯定就是那个胡文迁！”

　　“跟上去！”

　　王玉霞当机立断。

　　蔡梅和枪法最好的汤菊立刻起身，她们换上更不起眼的衣服，戴上头巾，迅速下了楼，混入街上的人流中。

　　她们没有跟得太近，只是远远地缀着那辆黑色轿车的尾灯。

　　县城不大，车子开了大概一刻钟，就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最后停在了一座带有院墙的独立住宅前。

　　那是一座中西合璧的两层小楼，门口挂着一块小小的铜牌，上面刻着两个字：胡公馆。

　　蔡梅和汤菊没有靠近，她们在街角记下了位置和周围的地形，然后迅速绕路返回了平安旅馆。

　　“找到了，他住在城东的毓秀街，叫胡公馆。”

　　蔡梅一进门就说道，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就着昏暗的灯光，迅速画出了一张从“皖南贸易行”到“胡公馆”的路线草图，连沿途有几个岔路口，哪几段路人少，都标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盯着那张简陋但关键的地图，每个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他每天都是这个时间下班，走这条路回家。”

　　王玉霞的手指在地图上那条线上划过。

　　“路我们熟了，人我们也认得了，可以动手了。”

　　“不能去他家里动手，那里肯定有警卫。”

　　翠花立刻接话，她的脑子转得飞快，“也不能在贸易行门口动手，那里是他们的老巢。最好的地方，就是在路上。”

　　她的目光在地图上搜寻着，最后定格在了一个点上。那是毓秀街前的一条窄巷，叫剪子巷。

　　汽车要进毓秀街，必须经过这里。巷子不长，但有一个接近九十度的急转弯。

　　“就在这里！”

　　翠花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个转弯处，“我们在这里设埋伏，生擒胡文迁，逼他放了教官！”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绑架保密局的站长，这事要是传出去，足以震动整个皖南。但没有一个姑娘脸上露出惧色，她们的眼神里只有即将投入战斗的决绝。

　　王玉霞负责统筹，但具体的行动方案，她完全信任翠花。这是孙大成教给她们的，各司其职。

　　翠花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踱了两步，脑子里飞快地构筑着整个行动的细节。

　　“现在是五点十分左右。”

　　她看了一眼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胡文迁一般是五点半下班，有时候会晚一点，但最晚不会超过六点。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她开始分配任务，声音沉稳有力，不带一丝感情。

　　“桃花，你眼力好，负责望风。巷口有个报刊亭，你就假装在那里买报纸。看到胡文迁的黑色福特车一出现，你就把报纸掉在地上，这是信号。”

　　“蔡梅、蔡兰，你们两个埋伏在巷子转角的地方。等车子一拐过来，你们就冲出去，蔡梅你假装被石头绊倒，摔在路中间，蔡兰你去扶。一定要逼真，让他的司机不得不把车停下来。”

　　“我！”

　　翠花指了指自己。

　　“我会推一辆卖烤红薯的小推车，等在巷子深处。车一停，我就把推车横在车头前面，彻底堵死他的路。”

　　“还有汤菊”

　　翠花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汤菊身上。

　　“你是主攻。你们藏在转角旁边的那个死胡同里。信号一响，车一停，你就立刻冲出来。汤菊姐，你枪法最稳，你负责用枪指着司机，让他不准动。到时候，我们所有人，一拥而上，把他制服，然后立刻从旁边的巷子撤退！”

　　翠花分析得头头是道，每一个步骤，每一个衔接，都考虑到了。姑娘们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几分信心。这个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

　　可是，她们在算计着猎物的同时，却忽略了一点。她们的对手，不是吴家庄那些乌合之众的土匪，而是一个受过严格训练、在刀光剑影中爬出来的职业特务。

　　这场看似周密的猎人与猎物的游戏，究竟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远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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