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潮生

　　明九夭抱着小鲛人奔出地室时，发现燃烧不绝的烬火竟然减弱了。

　　“鹤妖恢复神智了？”初渊抱着阿银的身体，猜测道。

　　明九夭紧皱着眉，没有出声。

　　如果真是这样，那肯定是最好的，但她心里更偏向另一种结果。

　　妖力失控的阿烬，虽然力量暴走难以靠近，但一旦被人靠近，一定是最容易被取性命的时候。

　　潮尽城的人族妖族难道会想不到吗？

　　与其等烬火烧死，灭也灭不掉，跑也跑不脱，不如去拼一拼。

　　而且，如果真是阿烬恢复理智了，明九夭相信，火势不是减弱，而是消退。

　　她所认识的那个阿烬一定会以最快速度聚起妖力，收了烬火。

　　“升月。”明九夭唤出灵剑，再次朝那黑色烬火处飞去。

　　她放出魔力，魔气萦绕化为护罩，力量涌动着阻隔了烬火的灼烧。

　　感受到陌生且不适的气息，怀里小鲛人发起了抖，明九夭看了眼初渊抱着的阿银，沉默地收紧了手臂，低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小鲛人抖着唇，微微点了点头，他慢慢握紧了明九夭的衣服，身子的颤抖渐渐停了下来。

　　“啊……”我知道的。

　　明九夭对他笑了笑，继续前进。

　　小鲛人在明九夭怀里抬起头，空荡荡的双眼“看着”明九夭，嘴巴张了张。

　　他想喊一声“九夭大人”，告诉她，他害怕的不是她。

　　刚刚在地牢里听见她的声音时，他就认出了她。

　　在他幼时，他曾远远躲在蚌壳的角落，听她与珍婆婆说话，看她温柔地牵住其他小鲛人的手，最后目送她离去。

　　他一直都记得她，蜃兽大灵也记得她，所有灵族都记得她。

　　从她出现在深海的那一刻起，所有灵族鲛人的心里就已经感受到了不可言说的吸引力，天然的亲近与敬仰从心底升起，他们无法抗拒，也不想抗拒。

　　但他知道自己喊不出来，也不敢喊出来。

　　灵族曾经引以为傲的声音，已经被人族无情地剥夺，他无法喊出她的名字。

　　而上次见面之后，九夭大人也没再回过蜃岛，回过深海，他不知道九夭大人还记不记得他。

　　应该不记得吧。

　　他是灵族里最胆小的鲛人，那个时候，九夭大人离开的时候，他就没有勇气去和其他小鲛人一起，上前去轻轻触碰她的手，感受她温柔的抚摸。

　　尽管后面，他在阿银姐姐的鼓励下攒足了勇气，已经有了不再退缩的决心，但他在蜃岛的海岸上等了一日又一日，也没有再次等到她的降临。

　　但现在，他被九夭大人抱在了怀里。

　　小鲛人想，就算他对潮尽城的危险认知已深入骨髓，他也相信，他此刻一定是最安全的。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情，又似乎是前方黑色烬火与尸山骨灰的出现，小鲛人发现，他握着的蜃珠开始颤动起来。

　　“啊……”他轻轻扯动明九夭的斗篷，提醒她低头看看。

　　明九夭感受到了胸口传来的拉扯，她低下头，在见到小鲛人手中异动明显的蜃珠后，微微一愣。

　　蜃珠从小鲛人的掌心浮起，悬在了几人身前，幽蓝的光芒越来越亮。

　　“师姐！”初渊突然惊异出声。

　　他的怀里，阿银的身体也正渐渐浮起，鲛人柔软的身子慢慢被蜃珠的幽蓝光芒包裹，蜃珠珠体突然出现裂纹，“咔嚓”一声，半颗蜃珠悄然没入了阿银的尸体里，另外半颗又悄然落在了明九夭的手心。

　　以阿银的尸身为中心，一圈圈潮湿的水波从空中荡开，水波所到之处，黑焰即停，很快，潮尽城燃烧不止的烬火逐渐消失归无。

　　“……奇迹。”初渊看着那赤色的火焰慢慢熄灭，轻声叹道。

　　明九夭紧紧抱着小鲛人，注视着阿银，在火焰熄灭的同时，阿银的身体也正渐渐消散。

　　如此相似的一幕，让明九夭想起了那深海底下，手臂同样化为灵光消散的珍婆婆。

　　蓝光之中，本该死去的鲛人睁开了眼，那空荡荡明明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却仿佛能视物了一般，鲛人偏头，目光穿过初渊，准确地落在了明九夭身上。

　　在那张熟悉的脸上，明九夭再一次见到了纯真温柔的笑容，她陡然红了眼眶。

　　失神中，一道空灵又轻柔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九夭大人，阿银都记得。”

　　“记得九夭大人说过——复仇会让战场变得满目疮痍，遍地都是双方的鲜血，鲜血会让人恐惧，也会让人疯狂，最终造就更恐怖的地狱。”

　　“九夭大人，阿银是灵族，灵族从来不会让世间变成地狱。”

　　鲛人空洞的双眼又望向了烬火中心，清透的泪水流下。

　　“只是，我有些难过。”

　　“九夭大人，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阿银……”明九夭语气沙哑，带着隐忍的哭意，“……我离开的时候，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出岛吗？”

　　阿银记得她，是不是说明她陷入的那段时空不是幻景？

　　如果不是，她明明给阿银留下了提醒，灵族又为何会落到这个地步？

　　阿银没有回答她，她已经完全消失了，星星点点的灵光，带着蜃珠的力量，熄灭了最后一片烬火区域，露出了其中的两人一兽。

　　明九夭死死咬着唇，接住了那光芒骤淡的蜃珠。

　　“啊……”没有哦。

　　小鲛人突然轻语出声。

　　他伸手擦去了明九夭的泪水，依偎在她怀里。

　　“啊啊……啊”九夭大人，你从深海离开时，没有跟阿银姐姐说过话。

　　“啊啊……”大人也没有再回过蜃岛。

　　明九夭喃喃道：“怎么会……”

　　所以说，在她离开海底之前，她所经历的是真实的过去，但离开之后所经历的，是假的，那只是蜃兽期盼的发展，在目睹潮尽城的末日后，它希望阿烬的身份能早早被人发现，阿银也不再出岛。

　　但是那半颗珠子，明明是从她刚到蜃岛时就不见了……

　　不，不是的，明九夭一僵，不是她刚到蜃岛时不见的。

　　她搞错了事情的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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