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欺瞒

　　苍天之下，不论魔域、修仙界还是尘世，都被卷进了那场浩劫中。

　　呼啸的风带着四面八方的血腥气，凤岁稔着一身盔甲迎风立于城楼之上，高高望着远方——她不知那血腥气中，是否有她王城之外的子民。

　　琳琅伴在她身旁，静声道：“君上，剑阵之事，臣可替行。琳琅之命本就是君上所救，报之无悔。”

　　凤岁稔抬手阻隔着风，动作带起盔甲如金戈相撞的响动，她摇了摇头，眸光深沉，低声道：“琳琅，你本不是凡尘之人，入孤麾下尽忠多年，已还恩情。”

　　“如今天下劫难四起，与其为孤丧命，不如去救下更多人。”

　　琳琅上前一步，和凤岁稔并肩而立，她目光淡淡地看着天际翻涌的猩红魔云：“君上认为，这世间仍有希望？”

　　“若是前夜东陵瑾所言不虚，魔族之所以进攻此界，是因为魔域已经崩塌，那修仙界的崩塌也即将到来。”

　　“在这劫难之下，不管是仙是魔，是人是妖，都得化为尘烟。”

　　“相对整个天下棋盘，琳琅连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都称不上，如何于棋盘崩坏之下救人于灾难？”

　　凤岁稔喃喃道：“是了，无人将能生还。”

　　琳琅敛了敛眸：“君上也要放弃了？”

　　凤岁稔笑了起来，一缕白发从她的头盔中逃出，在血腥味的风中如悬崖坚韧的枝条：“琳琅，孤的一生称不上顺风顺水，但凡孤所得，皆是所想，鱼与熊掌也算一直兼得，孤从来不知放弃何意。”

　　“但孤此生选择过一次放弃，那次放弃，就让孤感受到了几乎不能承受的重量。”

　　“在那之后，孤再也不敢行放弃之举了。”

　　“天道崩塌，世间将亡又如何？为了孤的百姓子民，孤可以等到头顶悬日依旧永不言弃，而且，能目睹此等末世之景，也算不枉此生。”

　　琳琅淡淡道：“君上的放弃，是指东陵瑾吗？”

　　风声沉默了一会儿，许久之后，一声轻叹混在风中呼啸离去：“……嗯。”

　　琳琅抬头，看着隐隐可见的来袭魔族，声音也飘散在疾风之中：“他特意来告知君上消息，让君上有时间向仙门求援，可见是挂念尘缘，君上也当自解心结。”

　　凤岁稔看着魔族，眉眼渐渐变得冰冷，拔剑出鞘：“心结与否已不重要，孤只希望，他教孤的杀阵，没有欺骗与谎言。”

　　君王身后，千余将士也齐齐拔剑，他们盯着高空的魔族，没有将剑对准敌人，而是横剑而立，在那些魔族飞入阵法范围之时，丢盔自刎。

　　鲜血四溅三尺，染红了宫墙的地板，也点亮了那杀阵的符纹，凤岁稔赤红了眼，她闻着已经漫开的忠勇之血，在魔族们惊愕的目光下，嘶哑着声音，盯着他们一字一顿道：

　　“……千骨为引，血魂相祭——！”

　　“剑杀阵，启。”

　　前夜，只余风声的宫殿内，东陵瑾靠在门边，身形修长，衣袍猎猎。

　　他的眉眼带着浓郁的阴郁与疏离，说完这最后一句阵诀后，他看着殿内背影挺直的凤岁稔——不，应该是凤时和，唇角微扬。

　　在那场假降之计中，因君王的旨令很难伪造，伪造又大概率会被尤国舅识破，所以君后是强制让朝光帝知情并配合的。

　　为了他手中的玉玺盖章，彼时还是“风”岁稔的君后秘密与阿姊风时和互换了身份，以自身与肚中孩儿的安危威胁朝光帝，让他交出了玉玺。

　　如果朝光帝不配合诈降之计，那代替风时和死守腹地最后一道防线的风岁稔，便有极大可能与尤国舅血战到底，生机微渺。

　　最终结果也如君后所愿，朝光帝的确妥协了，凤国守下了国土。

　　东陵瑾的嗓音低沉阴冷：“……娘亲，只要你提前绘下阵法，在祭品自刎后，再念出这几句阵诀，杀阵便可启动，你们也能以凡人之躯反杀魔族之众。”

　　他目光里似笑非笑，像是在看一场早已预料的戏。

　　“娘亲，我已经给你提前报了信，这最后的反制之招也教给你了，信与不信，用与不用，请娘亲自行定夺，我就先走了。”

　　衣角窸窣声响起，东陵瑾似乎将要离去，凤时和没有转身，只是垂下眼睫，眼里布满未知的阴影。

　　终于，她出声喊住了东陵瑾，声音沙哑：“……阿瑾，你发誓，你说的都是真的。”

　　东陵瑾脚步一停，他转过身，看着仍背着她的女子，眼中似是怜悯，又似是审视：“自然，我发誓，娘亲只需以己身与凤国军阵为饵，魔族必然现身，阵起之时，必可一战而歼。”

　　他忽然笑了，眼底却翻涌着一抹几近病态的恶意：“不过，就算我说的是假的，娘亲……你还有退路吗？不知多少百姓的性命都死于魔族之手，你不想让那些刽子手付出代价吗？你不是……最爱你的百姓吗？”

　　他顿了顿，语气骤冷：“……那些你与姑母费尽心机，甚至不惜弑君、背叛亲夫都要拯救的无知之人。”

　　凤时和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颤。

　　东陵瑾却瞬间抓住了她的失防，他冷着脸：“你又在想什么？是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还是怕之后的末日，怕你的百姓们还是要痛苦死去？”

　　殿内烛火缓慢燃烧，凤时和终于转过了身，卸下冠冕与帝服的她，发白的鬓角更为明显，烛火照映下的容颜也充满疲惫与憔悴。

　　“阿瑾。”她的声音如霜雪般苍凉，这位凤国人人传颂的“明君”，此时却低下了头，声音轻不可闻：“阿瑾，我相信你的魔族消息。但我也知道你恨我……你要如何待我，我都认，但娘亲求你，阵法一事上不要有一丝欺瞒。”

　　“我……是凤国的君主，那杀阵若真如你所说，需要千人以命相祭，那我就必须确认它的真伪。”

　　“就算我能找到甘愿赴死的将士，但他们也是我凤国百姓，我有责任担起他们的牺牲，也有责任确保他们的牺牲有所价值。”

　　凤时和抬头看着阿瑾，眸光深深：“阿瑾，你告诉我，你没有欺瞒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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