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一念

　　听到白青的话，曲自涯立刻调动了记忆中关于景城的事件信息。

　　景城之事他未曾亲身经历，但因为明九华，他后面也专门去寻了卷宗，稍有了解。

　　听说巫族被灭之前，景城正是明九华早早布下的棋局之一，也是最初的魂祭祭阵地。

　　后来四大宗门在景城附近的山间发现了祭阵的踪迹，也证明了这点。

　　经历浮屠塔事件后，他们才明白当时的景城为何是爆发了“瘟疫”，而不是被魔族直接灭城——当时宗门大比尚未开始，凤国之事也未达到高潮，景城若是被直接灭城，那未免太过招摇，一定会引来仙门关注。

　　若是阵法被发现，那四大宗门一定会展开调查，加上浮屠塔本就是修仙界极为重要的地方，祭阵与浮屠塔的联系若是被识破，那明九华的计划就会败露。

　　所以景城必须看似“正常”地灭亡，才能不惊动仙门，让他们察觉不到秘境与凤国的异常。

　　按照四大宗门的推测，明九华原是打算待灵祭阵和血肉祭阵都发动后，再启动魂祭阵法，将满城已逝人魂一并收割。

　　只是，景城一事被意外参与其中的云散与游不归搅乱了，他最终灭了巫族才得以代替。

　　曲自涯凝神回忆了一下，微微皱眉：“可是，我记得游不归是先天药人体质？不是说，先天药人的血也可解百毒吗？”

　　白青叹息了一声：“可问题就在于，他并不是先天药人。”

　　“自涯，当时经历这件事的人有我、明九华、东陵家的东陵瑾、梵云梵音两位大师，还有九夭和游不归。”她的眼神在回忆中闪烁，声音轻缓。

　　“他说自己百毒不侵，明九华让他服下一粒毒药做验证，结果是，在毒发将死的那一刻，毒药的效力却在他身上消失了。”

　　“梵云大师几人便因此坚信他的体质无比特殊，断定为先天药人之体，我也借此理由，取了他的血研制出了解药。”白青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但那毒药之所以失效，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有药人体质，自涯，你知道问题出在哪吗？”

　　曲自涯与白青交好，耳濡目染之下，对药修一道、药理之事也略有了解。

　　他细细拆分着白青的话语，终于，他眉心微微一跳：“……在毒发将死的那一刻，毒药的效力却在他身上消失了？”

　　曲自涯抿了抿唇，眸色微沉：“阿青，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先天药人，是‘百毒不侵’的，对吗？”

　　白青平静地垂首点头：“……没错，关键就在于这个百毒不侵。”

　　“当时在场的人，甚至包括九夭与明九华，都对先天药人不甚了解，梵音大师甚至曾说——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奇人。”

　　“所以，除了我，没人看出那场试毒的虚假。”

　　“如果他真是先天药人，那么毒药的毒性根本不可能在他身上发作，那种体质一旦吞下毒物，药性便会瞬间被化解。”

　　“可东陵瑾给他的那一粒毒药，却在他身上完全发挥了作用，直到他临死的那一刻，毒性才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

　　曲自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阿青，你知道的——游不归还有一个异常之处。”

　　他沉默良久，像是在说服自己，道：“……或许是那个印记？”

　　游不归身负奇异的金光印记，这是很多人知道的事情。

　　自从他成为浮屠城刑主后，关于游不归的传言从未止息，但人们始终只能挖掘出他从景城起的那段短暂且贫乏的过往。

　　至于更早的经历，御灵门的人讳莫如深，外界更是无从查起。

　　即使有些神通广大之人，查出了些游不归曾身为流浪儿漂泊的痕迹，但漂泊之前，他从何来，姓甚名谁，也一概不知。

　　不过，正因如此，游不归现于世间的那短短几个月的经历，便被世人反复咀嚼细究。

　　最引人探寻的，便是那在宗门大比上引来天行宗宗主的师尊瞥视的保命金光。

　　后来游不归重塑灵根灵脉后，白青也向他转述了游不归反复生死的诡异震撼之景。

　　曲自涯紧紧绷着脸，道：”阿青，他的印记不是能保他的命吗？你也说了是临死之际……如果是那道印记救了他呢？”

　　白青注视着他，缓缓摇头：“自涯……当时没有金光。”

　　尽管那个时候，游不归与云散都用衣物将自己包裹得严实，让他们看不见脸部全貌，但那印记的特殊金光，不是能被区区衣服挡住的。

　　“所以，他既不是靠的印记，也不是因为拥有先天药人之体，但毒性的确消失了，他的血也的确救了满城百姓，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白青眼神平淡却冷静，她一字一顿吐词清晰，“自涯，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游不归与那名取血制药的魔族，拥有血脉联系。”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曲自涯紧紧闭了闭眼，手指攥成拳头，努力消化着这个结论。

　　终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慢慢睁开了眼盯住白青。

　　他沉声道：“那阿青，你当时为什么没有上报？”

　　四大宗门若能在那时就察觉游不归与幕后魔族有所关联，也许早就能借他找到些线索。

　　依白青现在的行为看，与游不归有所联系的那魔族定然与这场灭世有关。

　　白青沉默了一瞬。

　　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一念之差罢了。

　　看着梵音、梵云等人对游不归“先天药人”的相信，她下意识选择了沉默，没有将真相揭开，谎言戳破。

　　因为她没有从那少年的眼中看到算计与深沉，只有平静与无知——至少那个时间，那一刻，站在那里的少年，也对自己“是先天药人”的结论充满了懵懂与信任。

　　他对景城下汹涌的阴谋丝毫不知，也是真心愿意牺牲自己解救百姓。

　　所以那个时候，他是一个身负罪恶的魔族血脉但善良的“无辜者”，她无法做出擒拿“无辜”然后上交宗门的行为。

　　拥有魔血、还与景城之事的魔族息息相关，她不敢想他会遭受什么——四大宗门并不会相信一个毫无自证能力的魔族混血。

　　她只是觉得，善良的人不应该受到不公平的对待。

　　善就该有善报。

　　温良之人，就该继续走下去。

　　世人的赞誉，众生的仰望，都该是他们的，他们的光芒应该恒久地照亮前路，最终化作这人间不熄的煌煌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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