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二世

　　桃林村。

　　和煦的微风轻抚大地，吹得桃瓣纷飞。

　　村头的一间小屋内，时不时传来妇人压抑的咳嗽声，咳嗽间隙，是她压低声音轻哼小曲哄着孩子的温柔声音。

　　但在这温柔的低哼中，婴孩的啼哭不止反升，远远便能听见那嚎啕的哭声。

　　屋外，一名粗衣男人捧着药碗用身子推开了门，他快速将药碗放下，匆匆回身将半开的门紧紧关上。

　　一回头，便瞧见本该在床上休息的妻子正吃力地起身，想将床尾的窗户推开。

　　男人连忙跑过去扶住妻子，皱起眉头无奈道：”朱娘，你的身子受不得风。“

　　朱娘面带病容，唇色暗沉苍白，闻言轻靠着男人，紧紧掩着嘴咳了咳，沙哑道：“……今儿是个太阳天，先把小宝抱出去吧，待久了怕传染给他。”

　　她染了咳疾，平日都是独自睡一个屋，今日实在是想孩子得紧，才让自家男人把孩子抱来了片刻。

　　但她怕短短半刻也会让孩子染上病，这才费劲地起身，想去开了窗户通个风。

　　男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扶着朱娘靠回床上，再抱起啼哭不止的婴孩，边轻拍着孩子边往外去，待他把孩子安顿在侧屋后，又回到了朱娘身边。

　　男人端起药碗，将苦药吹得温热，才递到朱娘嘴边：“来，把药喝了。”

　　朱娘微微侧着头，眸光黯淡：“小宝也不喜我这个娘……”

　　男人递药的手一顿，沉声道：”又在瞎想什么？“

　　朱娘靠在床上，眼泪顺着枯槁憔悴的脸慢慢滑下：“他一见我就哭，是不是月儿回来了……”

　　男人声音无端变得有些哑：”月儿是个好孩子，她肯定已经投到好人家了。“

　　朱娘紧紧闭着眼，摇着头，压抑地哭了起来：“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月儿。”

　　男人放下药碗，紧紧握住朱娘削瘦的手腕：“朱娘，朱娘，你看着我，不是你的错，是我照看不周，没发现月儿跑去了河边，你已经尽力了，你追到了月儿，只是没救下她，朱娘，你——”

　　“不，不……”

　　朱娘低头不敢去看男人盛满担忧的眼睛，她的心中被悔恨与自厌填满，强烈的自责让她浑身发起了抖：“是我，是我……”

　　是她鬼迷了心窍，偷偷带着月儿想去寻死。

　　她和男人带着不正常的月儿一直在奔波，就为了让她有个好的生长环境，能慢慢好起来，不要再被人骂作傻子。

　　可月儿一天天长大，却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她累了，也害怕。

　　害怕万一哪天，她和丈夫不在了之后，月儿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

　　害怕月儿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受到其他人的欺凌谩骂。

　　她只是想带着月儿一起解脱。

　　可为什么只有她活了下来？

　　那湍急的河水带走了挣扎的月儿，却让一心求死的她被人发现，还被救下。

　　朱娘捂着脸，心中翻腾着黑暗的真相，她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动了动唇，想将一切和盘托出：“当初，是我……”

　　“砰——砰——砰。”

　　朱娘声音一滞，男人也回首侧耳。

　　“砰——砰——砰。”

　　缓慢而沉重的敲门声仍在院外回荡。

　　男人猛地起身，将药碗放下，背影里透出一丝慌乱与仓促：“我去看看是谁。”

　　朱娘怔怔望着那碗药，眼神空茫，她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痕，本想开口，却最终只是把话咽了下去。

　　朱娘听着外面的动静——耳边传来院子木门“嘎吱”推开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男人还未来得及说完的招呼：“来了，是——”

　　话音戛然而止。

　　门外，忽然陷入一片死寂。

　　朱娘心口一紧，屏息等了许久，却始终等不到男人的下一声。

　　她缓缓转动眼珠，撑着身子，从床上挪下，指尖紧捂着胸口。

　　她颤抖着掀开被子，拖着病弱的身躯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

　　屋门被推开，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

　　朱娘抬眼，怔住了——院中立着一名白衣女子。

　　她逆着光，眉眼清冷，整个人都仿佛被烈日镀上了一层光辉，明明耀眼到让人无法直视，却又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意，如寒峰之上初融的积雪。

　　朱娘眼神恍惚，唇瓣颤抖：“你……是谁？”

　　女子一言不发，只静静望着她，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却像穿过尘世重重时光，直落到朱娘的心底。

　　朱娘忽然感到眼角一阵湿意，她下意识抬手去摸，才发现刚刚干涸的眼睛，竟再次流出眼泪，而那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模糊了视线。

　　男人连忙跑过来扶住她，压低声音道：“朱娘，哭什么？这是仙人。”

　　他的语气没有责怪，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心慌。

　　其实，他自己在开门的瞬间，也险些失神，那一刻，他明明确定自己与女子素未谋面，却偏生从对方身上感到一种古远的熟悉与亲切。

　　朱娘却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心口，她控制不住颤抖，想移开视线，却怎么也做不到，只能死死盯着那女子。

　　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她猛地拉住男人的袖子，带着他屈膝下跪，低下头，借动作遮掩失控的眼泪：“小民……拜见仙人，仙人……您来此……”

　　话音颤抖，断断续续，朱娘声音哽咽，最后索性掩面哭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仙人……”

　　她心口的痛楚如同撕裂，明明只是初次见面，却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朱娘也不知这种陌生又强烈的情绪是从何而来。

　　男人在一旁沉闷开口：“仙人说，小宝有仙缘……要带走小宝。”

　　刚刚从仙人口中得知孩子的仙缘时，男人自然是激动的。

　　可白衣女子来历不明，纵使让他有种难言的熟悉感，他也不敢轻易将孩子托付于她。

　　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如今小宝是唯一的依靠，更是朱娘活下去的念想。

　　何况，小宝本就是朱娘拼了命生下来的，她身体亏虚，怀胎时被大夫断言“母子难全”，可朱娘硬是咬牙坚持，将孩子带到世上，也因此，她落下了病根，又在寒风里染了咳疾，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男人心里清楚，小宝对于朱娘来说，不止是孩子。

　　更是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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