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修佛

　　堕魔？

　　……魔？

　　影的眼中泛起一丝涟漪，她忽然忆起了某些被遗忘的细节。

　　在她只有灵识尚未化形时，阿无常常与她说起红尘百态，却从未提过“魔”这个字。

　　以阿无那般偏爱将世间诸事讲述给她听的性子，为何会没有像说起人族、妖族一般，将魔族之事娓娓道来？

　　不仅如此——

　　影气息微顿，她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禅初。

　　在上一世，她静观世事的数千年间，魔族也是从寂寥无踪，慢慢到活跃于世间诸境的。

　　但当初天下化灵之机，应当同降一时，万灵并生，为何唯独魔族，是在人妖文明已然繁盛之后，才渐渐出世？

　　而且，魔族繁衍的速度也不似寻常，从寥寥到活跃，似乎就是短短百年的事，百年之后，这个生灵族群的壮大速度才与人族妖族类似。

　　影突然觉得，或许这也是她要去弄明白的事，阿无当初没有选择将魔族之事如寻常之事般告诉于她，那必然是特别的。

　　甚至……

　　影莫名有种直觉——那将会与阿无的消失、世间的灭亡以及她如今要寻找的救世之法息息相关。

　　在影晃神之间，众人视线的交汇处，禅初佛子已回身而立，与那质问佛修相对。

　　他幽深如渊的黑瞳，泛着寒光，似能照见人心。

　　“堕魔？”禅初佛子冷漠的嗓音响起。

　　他缓缓勾起唇角，声线低沉而清幽，像从寒谷深处传来，带着淡淡的冷意，语调却又平和如水：“为何魔便是堕，是坠？又为何仙便是升，是尊？这‘魔’字从何而起？又何以自生，便被判作不善？”

　　禅初眉间朱砂妖冶，他的眼中掠过一丝讥诮般的讽意，让他在这瞬间陡然更似魔，而不是佛。

　　“这凡尘俗世里，道貌岸然却人面兽心的仙人还少么？怎么不见你对他们那般义愤填膺、声讨不断？” 他声音微微一扬，莫名带了几分冷笑，“难道只因为是魔，堕魔者与魔族便活该低人一等？你憎恶的，究竟是魔族所为的伤天害理——”

　　禅初朝那佛修走近一步，目光如刃：“还是恐惧自己终有一日……也会被那未知的、无法被你掌控的力量吞噬，进而挣脱不得？”

　　刹时，周围一片死寂，众人眼中浮现不可置信。

　　谁也没想到禅初佛子会突然说出这些话——替魔族维护的话。

　　就连先前还在为禅初说话的信众也白了脸，他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道：“佛、佛子……”

　　“你终于暴露了！”佛修猛地打断了众人欲出声询问的话语，他面色难看的同时，眼中也迸发出一种急切与怒意交织的锐光，仿佛终于等到恶徒撕下伪装，“禅初！你此番为魔族张目，便是认了你的身份？！”

　　禅初佛子微微垂眸，眼中掠过一丝悲悯：“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若我说我并非堕魔修士，而是真正的魔，你是否也会信——然后，更觉快意？”

　　他不待那佛修再度发难，目光轻转，随意落在了影的方向，瞬间，他脸上情绪突然一滞，然后渐渐收敛，只余一抹淡漠又讥诮的低语：“……不过在你快意之前，恐怕要先完了。”

　　话音方落，一道如沉钟般的冷喝自另一方轰然迫至：“逆徒！安敢污蔑佛子——速随本尊回峰！”

　　佛修震惊又愤怒地转头：“师尊！”

　　来人僧衣着身，脸色沉凝，不等佛修开口解释，便寒着脸直直飞向他，一把将他抓起：“有什么认罪的话，回宗再说吧。”

　　佛修怒极攻心，嘶声吼道：“徒儿何罪之有！真正的魔修就在眼前——禅初已然堕魔！师尊！难道连您也不信我？！”

　　“住口！”尊者脸色铁青，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声音，“若还想活命，就立刻闭嘴！”

　　“我——”佛修质问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看见师尊眼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恐惧，以及——一股径直指向他的凛冽杀意。

　　佛修猛地打了个寒颤，牙关紧咬，下意识回头望向禅初。

　　那素衣佛子神情早已归于一片冰冷漠然，深黑的瞳仁正静静注视着他。

　　那魔瞳中流转着一片混沌般的漩涡，冰冷、粘稠，带着近乎实质的重量，隐隐透着某种他从未见过的、危险而冰冷的光泽。

　　被这目光触及的瞬间，佛修再度狠狠一颤，似被某种古老而冰冷的存在缓缓舔过灵魂，留下战栗与亵渎的寒意。

　　那既非人之目，也非妖之瞳。

　　就在佛修压抑着不知从何泛起的恐惧，想要转回头的前一瞬，那墨发飞舞、似魔似仙的佛子微微转动冰冷眼珠，双唇微勾，轻轻动了动——

　　佛修清晰地读懂了那句对着他的无声之言：

　　我是魔，又如何？

　　——如何？

　　魔与佛，恶与善，混沌与清净……

　　佛修如被灼伤般猛地缩回视线，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意与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四肢百骸。

　　一个魔……竟修了佛道，还成为了受万人敬仰的净地佛子？

　　何其荒诞，何其骇人。

　　这禅心院的袅袅梵音与庄严钟声之下，究竟……遮掩着怎样令人战栗的真相？

　　所谓济世度人，又是在为谁提供真正的庇护？

　　为何熟悉的宗门，竟变得如此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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