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乌林珠（7）

　　就在她思绪纷飞之际，一道尖细嘹亮的嗓音穿透了御花园的寂静：

　　“宣——满洲正黄旗西林觉罗乌林珠！

　　满洲正白旗富察明萱！

　　满洲镶红旗瓜尔佳敏宜！

　　满洲镶蓝旗舒穆禄静姝！

　　入殿觐见——！”

　　乌林珠的心脏仿佛被那声音紧紧攥了一下。

　　她立刻收敛心神，与其他三位被点名的秀女一同，在一位面白无须、身着深蓝蟒袍的领头太监的示意下，排成一行。

　　“各位格格，跟着咱家，低头，敛目，步子稳当些。”领头太监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四人应声“是”，便随着那深蓝的背影，踏着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穿过重重宫阙的回廊。

　　宫殿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檐角的兽吻显得森然可怖，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陈旧木料混合的沉郁气息，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权力核心的边缘。

　　很快，一座更为宏伟的殿宇出现在眼前，飞檐斗拱，气势逼人。

　　殿门外侍立着两排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内监，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领头太监进入殿内片刻，旋即快步走了出来，立于殿门一侧，扬声道：

　　“江宁织造西林觉罗刚安之女，西林觉罗乌林珠，年十六——！”

　　乌林珠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迈过那高高的门槛。

　　殿内光线略显昏暗，却自有一股堂皇的威仪。

　　她依照规矩，走到殿中指定的位置，拂袖、屈膝、垂首，动作行云流水，姿态无可挑剔：

　　“臣女乌林珠，恭请皇上圣安，愿吾皇万福金安！”清脆婉转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短暂的静默。

　　“哦？”一个浑厚而带着几分探究意味的声音从高高的御座上传了下来，打破了沉寂。

　　“西林觉罗乌林珠？”那声音顿了顿，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抬起头来。”

　　乌林珠依言，缓缓抬起下颌，目光依旧恭敬地垂落在前方三尺之地。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锐利而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如同实质般扫过她的眉眼、鼻梁、嘴唇，最后定格在她鬓边那朵小小的荷花绒花上。

　　时间仿佛凝滞了片刻。

　　乾隆端坐在蟠龙宝座之上，冕旒垂下的玉珠遮挡了部分神情，但那紧盯着绒花的眼神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寒山寺石阶之上，枫林掩映中那个低头轻嗅荷花的清丽侧影，与眼前少女发髻上这抹粉嫩的娇艳瞬间重合！

　　那惊鸿一瞥时的心动，那刻意安排的“偶遇”线索，此刻都在这朵小小的绒花前找到了最直接的印证。

　　心仪之人近在咫尺，一身水蓝的衣衫衬得她宛如雨后初荷，清丽脱俗，那恰到好处的温婉低眉，更是挠得他心头发痒。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和掌控欲在胸口升腾。

　　他喉结微动，强压下立刻开口的冲动，只是那捻着碧玺手串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目光沉沉，又深深看了几眼那张日思夜想的容颜，才仿佛意犹未尽般，淡淡地朝侍立在御座旁的心腹大太监李玉挥了挥手。

　　李玉何等精明，立刻躬身领命，口中清晰地唱出：

　　“留——牌子，赐香囊——！”

　　声音洪亮，宣告着这位江宁织造之女命运的重大转折。

　　乌林珠再次深深拜下：“谢皇上恩典！”声音平稳，听不出半分波澜。

　　她起身，依旧保持低眉敛目的姿态，随着指引太监的示意，步伐端庄地退出了大殿。

　　身后，唱名声再次响起：“宣——满洲正白旗富察明萱……”

　　她并未回头，只是在踏出殿门，感受到春日阳光重新洒落肩头的瞬间，几乎不可闻地轻轻吁了口气。

　　御花园出口处，落花和微雨早已望眼欲穿。一见到自家格格的身影，两人几乎是扑了上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格格！格格！怎么样了？”落花紧紧攥住乌林珠的手臂。

　　乌林珠绽开一个安抚的微笑，低声道：“留用了。”

　　简短的三个字，却让两个丫头瞬间红了眼眶，她们连忙搀扶着乌林珠，快步走向等候的马车。

　　微雨频频回头望向那森严的宫门，仿佛心有余悸。

　　回到京城老宅，富察淑华和两位兄长早已在二门焦急地踱步。

　　一见到马车停下，富察淑华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一把将女儿搂入怀中，上下打量着：“珠珠！我的孩子！你还好吧？皇上他……没有为难你吧？”

　　“额娘放心，一切都很顺利。”乌林珠回拥住母亲，感受到她剧烈的心跳，“女儿留牌子了。”

　　安巴重重地一拍妹妹的肩膀，豪迈地笑道：“好！我就知道我妹子是最出色的！”

　　多隆敖则稳重许多，眼底也满是欣喜，低声说道：“平安就好，下一步更需要谨慎小心。”

　　一家人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富察淑华连忙吩咐下人准备压惊茶点，又将乌林珠拉入房中，细细询问殿上的种种细节。

　　得知皇帝只是让她抬头看了几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她更是不停地念佛。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日午后，老宅门外骤然响起一串清脆的马蹄声和净鞭甩响的声音。

　　“圣旨到——！西林觉罗氏接旨——！”

　　尖锐的唱喏声穿透了宁静的院落。

　　整个西林觉罗府瞬间忙碌起来。富察淑华脸色一肃，立刻高声指挥：“快！福伯，打开中门！落花微雨，赶快摆设香案！佳欣，帮格格更衣！”

　　她自己则飞快地整理好仪容，带着安巴、多隆敖以及换好接旨吉服的乌林珠，肃立于前院。

　　只见御前大总管李玉身着酱紫色蟒袍，手持明黄圣旨，在一队小太监的簇拥下走了进来，面含笑意，却自带一股深宫内苑养成的威严。

　　“李公公！有劳您大驾了！”富察淑华连忙上前行礼。

　　李玉目光扫过院内已经设好的香案，满意地点点头，拂尘一甩：“富察夫人客气了。咱家也是替皇上传旨，这是分内之事。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就……接旨吧？”

　　“臣妇\/臣等接旨！”富察淑华领着众人齐齐跪在香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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