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茶灰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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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桃溪村的篝火渐渐黯淡,只余下那尊“信灯台”上的火焰,在山风中倔强地跳动。喧嚣散尽,村民们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沉沉睡去,但谢云亭却毫无睡意。
他立在晒茶场的边缘,目光穿透黑暗,望向那条通往山外的崎岖小路。
胜利的喜悦并未让他放松警惕,反而像一根绷紧的弦,让他对潜藏在暗处的危机更加敏感。
“小满。”他轻声唤道。
阴影里,一个瘦小的身影立刻应声而出。“师父。”
“把你这十天的账本拿来。”谢云亭的声音平静无波,“把所有‘春雪红’的流向,买家,批次,尤其是那些被退换,或是刚到手就转卖的记录,都给我整理出来。”
小满虽不明所以,但对师父的指令从不怀疑。
他回到自己的简陋铺位,取来那个宝贝似的账本,又找来几张包茶叶剩下的毛边纸,就着灯台微弱的光,用一截烧剩的炭条在纸上写写画画。
阿篾守在一旁,看着炭条在孩子粗糙的指尖下飞快移动,勾勒出一条条复杂的线。
那不是账目,而是一张流动的网络,连接着山村与外界的每一个节点。
半个时辰后,小满抬起头,稚嫩的脸上带着一丝困惑。
他举起那张画满了线条和标记的纸,指着其中一个不起眼的点:“师父,你看这里。九江一家姓王的药铺,十天里,前后分三次买了咱们七饼‘春雪红’。可据咱们在码头上的伙计回报,这七饼茶,都是原封不动的火漆‘茶引’,连包装都没拆,就又被转运走了。”
谢云亭接过图纸,指尖在那“九江王记药铺”几个字上轻轻摩挲。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一种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几乎是同时,他脑海中那沉寂的鉴定系统,悄无声息地亮起一道微光。
【目标锁定:九江王记药铺。】
【关联信息检索……该地址于近一月内,曾三次接收来自法租界宏安里七号的包裹。
包裹内含物检测:微量松柴燃烧灰烬成分。】
法租界宏安里七号!周婆的住处!
谢云亭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阴毒至极的计谋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敌人竟利用一个孤苦老妇每日煎药的灶火,伪造出一个虚假的“松柴灰”信源!
他们将这带有松柴灰的包裹寄到九江,再从九江把自己的假茶发往别处,一旦被查,便可谎称茶叶的“祖山气息”是从九江药铺沾染,从而割裂云记与“松柴焙火”工艺的唯一关联。
好一招偷梁换柱,移花接木!
“阿篾。”谢云亭的声音冷得像冰。
“在,亭哥!”
“立刻联络屯溪的马电头,让他给我往外放个风声。”谢云亭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寒芒,“就说,我云记偶得古法,正在研制一种新式‘双焙法’,能让茶香更上层楼。此法关键,在于需要大量陈年松柴灰作为‘火引’,年份越久越好,我们正在高价收购。”
阿篾一愣:“亭哥,咱们哪有什么‘双焙法’?”
“我要的就是他们相信有。”谢云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转向一旁的山豹子,“豹子哥,麻烦你一件事。今晚就在历口通往桃溪村的后山,寻三处隐蔽的山坳,架起火堆,但不要烧旺,只需用湿柴闷出青灰色的浓烟。记住,烟要大,要散,远远看去,就像是咱们祖山祭祀时燃起的烟火。”
山豹子虽然话少,但一点就透。
他点了点头,硕大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转身便消失在夜色里。
一夜之间,云记高价求购陈年松柴灰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皖南茶市。
而历口后山那三股若有若无、与祖山祭祀烟火极为相似的青烟,更是引得无数人猜测。
杜家的眼线,果然上钩了。
第二日深夜,两道黑影鬼鬼祟祟地摸进了山豹子设下的假焙房。
他们看着那还在闷烧的火堆,以及旁边特意“遗落”的半袋子火灰,眼中满是贪婪。
确认四周无人后,他们迅速将那袋火灰背起,消失在山林中。
他们不知道,这袋火灰,是谢云亭为他们精心准备的“催命符”。
就在前一天,谢云亭亲手将一种只在祖山后崖生长的特制兰草晒干磨成粉,混入了这些松柴灰中。
此粉无色无味,常人无法分辨,遇水冲泡也不会显现,唯有他的鉴定系统,能捕捉到那独一无二的微观成分。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谢云亭脑中的系统警报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蜂鸣!
【警报!检测到标记物“兰草灰粉”气息!】
【追踪路径:标记物已混合入一批仿制祁门红茶,正在九江码头装箱。
物流信息更新:该批次茶叶经水路转运,最终目的地——上海华懋饭店,三日后,万国洋行春季品鉴会!】
上海!洋行!
谢云亭瞬间明白了杜沧海的全部图谋。
他不是要用假茶冲击云记的市场,他是要用这批精心伪造、甚至带有一丝“祖山气息”的假茶,在万国洋商面前,演一出“李鬼状告李逵”的好戏!
他要借洋人之口,来判定谢云亭的“春雪红”才是赝品,从根子上彻底摧毁云记的信誉!
“亭哥,鱼上钩了!要不要让金花婶在江上把船给他们截了?”阿篾满眼杀气,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不。”谢云亭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放它走。不但要放,还要让它走得顺顺当当。”
他转身回到灯台下,铺开纸笔,亲自撰写了一封《告天下茶商书》。
信中,他详细阐述了“春雪红”独特的兰花香与松烟韵的形成原理,并附上一种简单的辨别方法。
他宣布,随信将寄出“春雪红”的真品茶样,更向所有商会发出邀请:“凡对云记之茶存疑者,三日之内,可至屯溪祖山,云记将公开展示‘松柴慢焙三十六时辰’之全过程,眼见为实!”
信的末尾,他郑重声明,桃溪村的“信灯台”,将作为临时查验点,由老烟锅村正亲自带队,村民轮值监督,任何人都可以带着自己的茶叶前来比对,验明正身。
这封信如同一颗炸雷,在整个徽州商界引爆。
就在此时,黄巡长派人送来密报:杜沧海早已花重金收买了《商报》主编,一篇题为《云记伪神录》的文章已经排版,只等上海的消息传来,便会立刻刊发。
文中将把云记的“祖山祭祀”和“共信同盟”斥为哗众取宠的“戏剧化营销”。
阿篾气得脸色铁青:“这帮天杀的,连报纸都用上了!”
谢云亭看完密报,却不怒反笑。“好啊,他要唱戏,我就搭台。”
当夜,谢云亭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召集了小满、山豹子以及所有在村的伙计,就在“信灯台”下,燃起焙火,举行了一场“公开焙茶夜”!
熊熊的松柴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谢云亭亲自上阵,赤着臂膀,在滚烫的茶焙笼前,一边挥汗如雨地翻动茶叶,一边用洪亮的声音向围观的百姓讲解着:“……这松柴之火,不可过旺,要的是文火慢炖,方能将松木之魂,逼入茶骨!三十六个时辰,一刻不能断,一人不能歇,这叫‘守火’,守的是手艺,更是良心!”
百姓围观如潮,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公开透明的制茶过程。
孩子们甚至拿着石板,争相抄录谢云亭口中的制茶口诀。
这一幕,被连夜请来的《徽州民报》记者用相机定格。
第二天,一张巨大的照片占据了报纸头版,标题只有六个大字,却掷地有声:“真手艺,不怕看!”
三日后,上海华懋饭店,万国品鉴会。
一位金发碧眼的洋行专家在万众瞩目下,打开了那罐来自九江的“仿制茶”。
他仔细嗅了嗅,又亲自冲泡了一杯,浅尝一口后,眉头紧紧皱起,随即露出了古怪而轻蔑的神色。
“这是什么?”他用生硬的中文问道。
“先生,这是来自祁门的上等红茶。”杜家派来的代表满脸堆笑。
专家摇了摇头,将茶杯推开,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评价道:“不,此茶无根。”
满场哗然。有记者立刻追问:“先生,何为‘无根’?”
专家指着那杯茶,脸上满是失望:“它的香气,是浮于表面的,它的焙火,是没有灵魂的。这根本不是经过时间沉淀的杰作,倒像……倒像是一个烧了三天的戏台布景,华丽,却一推就倒。”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通过电报传回徽州。
当夜,杜家宅院深处,书房内瓷器碎裂之声彻夜未停。
而在桃溪村的祖山碑前,谢云亭迎着晨曦,手中正轻轻摩挲着一小包从九江截获的、混有兰草灰的假茶灰。
他的脑海中,系统界面上缓缓浮现出六个古朴的篆字:“形可伪,气难欺。”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法租界的方向。
那里,或许正有一缕青烟照常升起,依旧执着,依旧自以为是,却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滑稽可笑,再也无人会信。
这一仗,赢了。
但谢云亭的目光,却再次落回了那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上。
信灯已亮,可从山外到山村,从码头到茶坊,这条“共信之路”依然漫长而脆弱。
一个九江药铺,就险些成了敌人的匕首。
他意识到,一盏灯的光芒,只能照亮一个地方。
要让这条路真正固若金汤,就必须让整条路上,都点亮不灭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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