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捷报（下）

　　翌日清晨，薄雾尚未散尽，一骑快马踏着晨曦，冲入了北京正阳门。

　　马蹄声急促如鼓点，骑士背插三根染血雉羽，声嘶力竭地高呼：

　　“六百里加急！西南大捷！西南大捷！”

　　沿途官兵百姓纷纷避让，惊疑与期待的目光追随着那道绝尘而去的身影。

　　捷报直入皇城，通政司不敢有片刻延误，立刻呈送司礼监，随即由王岳亲自送到了正在用早膳的梁正面前。

　　漆匣打开，取出周遇吉亲笔所书的奏捷文书。

　　梁正放下银箸，快速浏览起来。起初，他眉头微蹙，看到火器受潮、战事胶着处，指尖微微用力。

　　但随着目光下移，看到奇袭金筑、擒获罗雄、水西归附、贵阳会议、直至老鹰岩内应成功，京营攻入核心险隘……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一抹难以抑制的振奋之色染上眉梢。

　　“好！好一个周遇吉！”

　　梁正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碗碟轻响，“险中求胜，奇正相合，更善用攻心之术！此战，大涨我大明军威，更稳住了西南半壁！”

　　侍立一旁的王岳和宫人们见状，连忙跪倒祝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天佑大明！”

　　梁正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对王岳道：“传旨，即刻召内阁、五府、六部堂官于平台见驾！”

　　他要第一时间与重臣分享这份捷报，并商议后续方略。

　　平台之上，当梁正将周遇吉的奏报概要宣读之后，原本肃穆的气氛顿时被打破。

　　英国公张懋红光满面，捻须微笑，与有荣焉。

　　兵部尚书王琼亦是精神振奋，连声道：“周参军真乃栋梁之才！此战定鼎西南，陛下识人之明，臣等拜服！”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纯粹喜悦。首辅杨廷和在表达恭贺之后，沉吟片刻，谨慎开口道：“陛下，周参军建功殊伟，理当褒奖。然，金筑虽克，杨友未擒，播州核心之地尚未完全平定。且水西等土司，此番虽助力，然其心难测，索要之地、之利，是否过于……？战后善后，土司权益划分，流官派遣，皆是棘手之事，需从长计议，稳妥为上。”

　　他代表了朝中一部分稳健派官员的担忧，怕周遇吉步子迈得太大，许下的承诺过多，将来尾大不掉，或是激起新的变乱。

　　户部尚书也趁机诉苦：“陛下，西南战事历时数月，钱粮耗费巨大，如今虽捷，然善后抚恤、赏赐功臣、重建地方，在在需款。国库……唉……”

　　这是提醒皇帝，胜利的代价不小，后续投入还需掂量。

　　梁静静听着众人的反应，心里明镜似的。

　　他知道，捷报带来的不仅是喜悦，更有新的博弈和挑战。他抬手止住了众人的议论。

　　“诸卿所虑，朕已知之。”

　　梁正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周遇吉临机决断，许以水西等部利益，乃为瓦解叛盟、速定战局之需，朕准其所请！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待杨友授首，播州全境平定之后，如何落实承诺，如何划定疆理，如何派遣流官，届时再由朝廷详议章程，务求‘于朝廷无损，于地方有益’。”

　　他先定下了对待功臣和盟友的基调，肯定了周遇吉的做法。

　　“当务之急，是毕其功于一役！”

　　梁正目光锐利。

　　“传朕旨意，嘉奖周遇吉及所有有功将士，犒赏三军！令周遇吉抓住时机，务必尽快肃清老鹰岩残敌，擒斩首恶杨友！西南诸省官员、卫所，需全力配合平叛事宜，不得有误！”

　　“至于善后诸事，”

　　他看向杨廷和与户部尚书。

　　“杨先生可牵头，与兵部、户部、礼部先行议个条陈出来，未雨绸缪。钱粮之事，户部再难，也要给朕挤出些来，必要时，朕的内帑也可支应一部分！”

　　他展现了对前线将领的绝对信任，也拿出了解决实际困难的决心。

　　“此外，”梁正话锋一转，“西南此战，火器之利与弊，尽显无遗。传旨西苑‘御用工程院’，朕要知道，他们对于火药防潮、利器革新，进展如何了？”

　　几乎就在梁正于平台部署西南后事的同时，西苑灵台之内，鲁胜团队正面临着一场关键的考验。

　　工作台上，摆放着几种不同配方、不同颗粒大小的试验品火药。有的过于松散，一碰即碎；有的则因拌合物选择不当，结成了硬块。

　　连续多次的失败，让火工组的成员们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沮丧和焦虑。

　　“组长，还是不行……用米汤拌和，晾干后倒是成颗粒了，但燃烧起来，反不如粉末迅猛，而且容易再吸湿。”

　　一个年轻工匠苦恼地报告。

　　鲁胜拿起一块失败的样品，在指尖捻碎，眉头紧锁。

　　陛下给出的“颗粒”思路绝对正确，但实现起来，每一步都困难重重。拌合物、成型压力、干燥火候，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前功尽弃。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与宫内承运库对接的杂役悄悄找到鲁胜，低声道：“鲁大人，刚听闻，西南来了大捷报，周参军打了个大胜仗！但奏报里也提到了，咱们的火器在那边因潮湿吃了亏……陛下在平台议事，已经问起咱们这边的进展了……”

　　鲁胜心中猛地一沉。

　　捷报是压力，更是鞭策。

　　陛下在等着他们的成果去装备大军，减少将士的伤亡！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所有团队成员面前，声音因连日劳累而沙哑，却带着一股决绝：“诸位！前线弟兄在用血为我们争取时间！陛下在等着我们的好消息！我们不能再按部就班了！”

　　他目光扫过众人：“从今天起，所有人吃住都在灵台！将所有失败的记录重新梳理！拌合物，不止米汤，试试稀浆糊，试试极淡的硝水！成型，不要只靠晾晒，试试用木模轻微加压！干燥，控制炭火温度，记录每一批的变化！我们一遍不行就十遍，十遍不行就百遍！必须把这事做成！”

　　天子的期望与战场的需求，如同无形的动力，驱动着这座深宫中的工坊，开始了新一轮不眠不休的冲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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