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初露头角的新学

　　西苑豹房，格物间的气氛日渐浓厚。

　　在朱厚照的授意和偶尔“不经意”的点拨下，鲁胜带领的工匠团队不再满足于仿制古器，开始尝试更具实用性的改进。

　　这一日，朱厚照再次来到格物间，只见鲁胜和几个工匠正围着一个改良后的水力模型讨论得面红耳赤。

　　模型模拟了一段小型运河闸口，原本需要数人费力摇动的绞关，被连接上了一个不断被水流冲击的大型轮盘。

　　“陛下请看，”鲁胜兴奋地指着模型，“这是小人等人根据您上次提及的‘水力或可借之’的思路，琢磨出来的‘水转翻车’简化模型。以此轮借水流之力，带动绞关，或可省去大半人力，提升闸口启闭之速！”

　　朱厚照仔细观察着。

　　模型还很粗糙，传动效率低下，齿轮啮合也不精准，但那利用自然之力替代人力的核心思路，却让他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感到一阵欣慰。

　　这就是生产力的萌芽啊！虽然他深知，受限于材料工艺和理论基础，这种初级的水力应用距离真正推广还有很长的路，但重要的是这种“格物致用”的精神开始生根发芽。

　　“想法很好。”朱厚照肯定道，“但此轮转速受水流缓急影响，如何保证启闭之力恒定？传动部件易磨损，如何选材加固？遇枯水季节，又当如何？”他抛出一连串问题，不是打击，而是引导他们思考得更全面、更深入。

　　鲁胜等人闻言，非但没有气馁，反而更加专注地思考起来，相互讨论着可能的解决方案。

　　朱厚照看着他们专注的神情，心中感慨。在这个重道轻器的时代，这些能工巧匠往往被视为“贱役”，他们的智慧和创造力被严重低估。

　　而他，要做的就是为他们提供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和正确的引导，让这些被埋没的种子有机会破土而出。

　　他转身对陪同的张永吩咐：“记下，日后格物间若有此类实用器物改进，经试验确有效用者，无论大小，皆可按其价值，给予鲁胜等人及参与工匠相应赏赐，并可酌情提升其待遇。所需物料，优先保障。”他要建立一套初步的激励机制。

　　离开格物间，朱厚照又来到了王良的数据核算室。

　　这里的变化更为明显。墙上挂起了几幅巨大的表格，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墨填满了漕运、京畿部分皇庄的收支数据，旁边还附有简单的趋势图。

　　虽然图表绘制得还很稚嫩，但那种试图从杂乱数据中寻找规律的努力，清晰可见。

　　王良正伏案疾书，他在整理朱厚照要求的“漕运弊政分析与改进条陈”。见皇帝到来，他连忙起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与亢奋的神情。

　　“陛下，您看，”他指着墙上一张对比图，“这是小的根据现有数据，假设将北直隶部分地区的漕粮‘本色’（实物）征收，改为‘折色’（银两）征收，再于北方籴买军粮的利弊分析初步估算。若管理得当，剔除中间环节盘剥，或可节省一到两成总成本，并减轻南方民户运输之苦。”

　　朱厚照仔细看着那虽然简陋但条理清晰的成本效益分析图，心中震动。

　　王良已经不仅仅是在核对账目，而是在尝试进行政策模拟了！这正是他想要培养的分析能力。

　　“很好！”朱厚照不吝赞赏，“此分析虽显粗疏，然方向正确。你需将其中关键假设、数据来源、推算过程详细列明，并注明可能存在的风险，如北方粮价波动、胥吏在折银时可能出现的新的勒索手段等。一份好的条陈，不仅要看到好处，更要预见问题，并提出防范之策。”

　　他在潜移默化地传授现代政策分析的基本方法论。

　　王良如饥似渴地听着，连连点头。

　　“另外，”朱厚照沉吟道，“你整理的这些表格、图式，虽有不足，但胜在直观。可将其格式、绘制方法稍作规范，编成册子，暂名为《数据录要初编》，先在豹房内部及户部、漕司等少数部门试行，令相关书吏学习使用，用于钱粮、物料的统计汇总。看看效果如何。”

　　他在想，推广任何新事物都会遇到阻力，尤其是这种挑战传统文书习惯的东西。也许先从技术性强的部门和小范围开始试点，阻力会小一些，也更容易看到实效。

　　王良激动地应下，他感到自己正在参与一件前所未有的、意义深远的事情。

　　处理完西苑的事务，朱厚照回到乾清宫，心情颇为复杂。

　　一方面，他看到自己播下的种子正在慢慢发芽，一种创造的喜悦油然而生；另一方面，他也深知，这些细枝末节的技术改进和数据分析，在庞大的封建官僚体系和根深蒂固的旧观念面前，是多么的微弱。

　　要想让这些“新学”真正成长为参天大树，需要长期的坚持，更需要合适的土壤和时机。

　　“也许，是时候考虑，给这些新学一个更正式的名分和传播渠道了。”他心中暗忖。开设专门的学堂？修订科举内容？这些都太过惊世骇俗，眼下绝无可能。

　　但或许，可以在修订《正德大典》时，将这些实用的算学、工技知识，作为“附录”或“别册”收录进去？这或许是一个相对稳妥的、提升其地位的途径。

　　夜幕降临，朱厚照独自在御花园中漫步，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拉长了他的身影。他抬头望向那轮与五百年后并无不同的明月，一种超越时空的孤独感再次袭来。他所思所想的，无人能真正理解。

　　他推动的变革，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当他想到西苑里那些专注的身影，想到王良、鲁胜他们眼中因为探索新知而闪烁的光芒，那份孤独似乎又被冲淡了一些。

　　“至少，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轻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坚定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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