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守谷人

　　黑暗。

　　并非寻常的夜色，而是一种吞噬一切光线、声音、甚至感知的绝对虚无。踏入“寂灭之壁”的瞬间，李长生只觉得五感尽失，仿佛坠入了永恒的混沌。唯有背上小草轻微的重量和怀中那枚翠绿叶片传来的、越发清晰的牵引感，提醒着他自身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

　　前方骤然亮起一点微光。

　　那光芒起初极小，如同针尖，随即迅速扩大，化作一个旋转的光涡。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传来，将长生猛地扯了过去！

　　天旋地转！

　　当他重新稳住身形，脚踏实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为之一窒。

　　这里…便是寂灭山谷的核心？

　　没有想象中尸骨如山、鬼哭狼嚎的地狱景象。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巨大、荒芜、却奇异般“完整”的盆地。

　　天空是永恒的昏黄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浑浊凝固的光源，如同垂死的巨兽阖上的眼睑。大地是干裂的暗红色泥土，寸草不生，寂静得可怕。

　　然而，在这片死寂的盆地中，却矗立着一些极其诡异的存在——

　　一些身披残破甲胄、手持锈蚀兵刃的士兵，保持着冲锋或格挡的姿势，却如同石雕般凝固在原地，他们的眼神空洞，脸上残留着临死前的愤怒或恐惧，仿佛时间在他们身上被按下了暂停键。

　　更远处，甚至能看到一些攻城器械、战车残骸，也都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凝固在半空中，仿佛一幅定格的战争画卷。

　　这里没有风声，没有声音，一切都静止了。但那种凝固的死亡和绝望，却比任何喧嚣的战场更加令人心悸。

　　荆芥就站在他前方不远处，手中的引魂灯光芒已经彻底黯淡下去，灯身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纹，显然穿越寂灭之壁耗尽了它的力量。她正凝重地打量着四周，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跟紧我，别碰任何东西。”荆芥的声音在这绝对寂静的环境中显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回音，“这里的时空是破碎粘合的，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触发某个凝固的瞬间，被扯入未知的时间碎片里。”

　　长生心中凛然，背紧小草，小心翼翼地跟在荆芥身后，每一步都踩得极其谨慎。

　　盆地极其广阔，两人沉默地前行了许久，四周的景象几乎一成不变，唯有那些凝固的士兵和残骸，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惨烈。

　　长生能感觉到，怀中那枚叶片的牵引感越来越强，指向盆地的某个方向。幽冥花，似乎就在前方。

　　就在他们绕过一辆凝固在半空中的破碎战车时，长生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战车阴影之下，似乎坐着一个人影！

　　他猛地一惊，瞬间停下脚步，全身肌肉绷紧！

　　荆芥也几乎同时察觉，闪电般转身，手中已多了一对翠绿欲滴、闪烁着寒光的短刺，警惕地望向那个方向。

　　在那片绝对死寂、连时间都凝固的地方，竟然有一个“活物”？

　　只见那身影缓缓动了动，似乎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他（或者说它）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深深皱纹、苍白得没有任何血色的脸庞。他的眼睛睁开，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空洞、麻木、仿佛看尽了万古沧桑，承载了无尽的疲惫与…绝望。

　　他穿着一身早已褪色破烂、式样古老无比的灰色长袍，静静地坐在一块断裂的石碑上，身旁插着一柄锈迹斑斑、几乎快要断裂的古剑。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长生和荆芥，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散发出任何敌意或气息，仿佛他本身就是这片死寂之地的一部分。

　　长生和荆芥都不敢轻举妄动。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任何异常都意味着极大的危险。

　　良久，那灰袍人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一种极其沙哑、仿佛砂纸摩擦岩石般的声音，在这寂静之地显得格外刺耳：

　　“又…来了…”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修炼…那邪功的…短命之人…”

　　长生心脏猛地一跳！他修炼《幽冥通天录》的秘密，竟然被对方一眼看穿？

　　荆芥眼中也闪过极度惊讶之色，她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这样一个存在，而且似乎对长生的情况了如指掌。

　　“前辈…您是？”长生压下心中的惊骇，谨慎地开口问道。

　　“守谷人…”灰袍人缓缓答道，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不是在回答长生，而是在自言自语，“一个…早就该死…却不得不活着…的看守…”

　　守谷人？看守这片寂灭山谷？

　　“前辈可知‘幽冥花’在何处？”荆芥忍不住开口询问，语气带着一丝急切。

　　灰袍人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问话，他的目光缓缓移到了长生身上，那空洞的眼神似乎聚焦了一瞬：

　　“《幽冥通天录》…嘿…嘿嘿…”他发出低沉而诡异的笑声，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又是一个…被它选中…又被它抛弃的…可怜虫…”

　　“你…你什么意思？”长生心中那股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历代…修炼此录者…”守谷人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风，“皆…不得善终。”

　　“或爆体而亡…或化为只知杀戮的鬼魇…或…被它彻底吞噬…成为它的一部分…”

　　“无一例外。”

　　“你…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终的审判，重重砸在长生的心头，让他如坠冰窟！

　　历代修炼者…皆不得善终？！

　　这邪功，竟然蕴含着如此恐怖的诅咒？！

　　那他所做的一切，他付出的所有努力和牺牲，难道最终都指向一条自我毁灭的绝路？！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长生，他的脸色变得惨白，身体微微摇晃，几乎站立不稳。

　　就连一旁的荆芥，也露出了骇然之色，下意识地远离了长生半步。

　　守谷人说完这些话，似乎耗尽了力气，又重新低下头，恢复了那副麻木凝固的状态，不再看他们，也不再说话，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们的幻觉。

　　只有他那番如同诅咒般的话语，依旧在这死寂的山谷中回荡，狠狠地撞击着长生的灵魂。

　　前路，似乎在这一刻，被彻底蒙上了一层绝望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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