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最后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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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尘呛鼻,火药的硫磺味与泥土的腥气混杂在一起,疯狂涌入这方与世隔绝的密室。

  碎石从洞顶簌簌落下,砸在青铜棺椁上,发出沉闷的死音。

  黑暗的洞口,人影幢幢,黑甲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鳞光。

  然而,在那片森然的杀气之前,却站着一个孑然不同的身影。

  来人一身玄色暗纹常服,未着铠甲,腰间悬着一枚龙纹玉佩,而非冰冷的刀剑。

  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如铸,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此刻正穿透弥漫的烟尘,锐利如鹰隼,精准地锁定了室内的两人。

  是萧玦!

  他身后仅跟着两名气息收敛如鞘中之刃的影卫,与外面黑压压的禁军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这场围剿的真正核心,只有他一人便已足够。

  他的目光先是在刚刚苏醒、满眼怨毒的萧临渊脸上一掠而过,随即,便定格在了沈流苏身上。

  那目光沉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你找到了不该见的东西。”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没有半分惊讶,仿佛她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他的棋盘之上。

  周遭的香忆使与冯承恩瞬间绷紧了身体,手已按在腰间的武器上,如临大敌。

  可沈流苏却在那足以冻结空气的威压下,缓缓向前踏了一步。

  这一步,不退反进,让她脱离了冯承恩等人的护卫圈,也让她彻底暴露在了萧玦的视线中央。

  她从香囊中,慢条斯理地取出了那份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卷轴,纤细的手指将其展开,高高举起,让那微弱的油灯光芒照亮上面的每一个字。

  “陛下说错了。”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字字清晰,“这不是不该见,是十年来,所有人都装作看不见!”

  她的目光直视着萧玦,没有丝毫畏惧,只有燃尽一切的决绝:“先帝留诏,明指皇子赵渊,托孤于香;太监郑德全被迫换药,以身殉主;太医周怀安代罪赴死,满门流放;我沈家奉先帝密令,以调香之术遮掩汤药异常,却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她每说一句,便向前走一步,手中的遗诏副本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这一桩桩,哪一件不是为了保全皇室颜面,为了稳固您萧家的江山?可你们用我沈家上下一百三十口人的性命,换来的所谓‘安稳’,真的稳了吗?!”

  最后一句,她已近在咫尺,声色俱厉,仿佛是十年冤魂的泣血质问。

  萧玦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那深邃的眸光在沈流苏脸上逡巡,像是在审度一件绝世的利刃。

  良久,他忽然抬手,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退下。”

  他身后的两名影卫没有丝毫犹豫,躬身一礼,如鬼魅般融入了黑暗。

  随即,萧玦亲自走上前,用常人难以想象的力气,推动那厚重的石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竟将密室再度封闭。

  “轰隆”一声巨响,光明与外界的杀气,被彻底隔绝。

  密室中,只剩下昏黄的灯火,与三颗各怀心思的心。

  萧玦没有看萧临渊,而是走到那堆放卷宗的石台边缘,随意地坐了下来,姿态不像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反倒像一个寻友夜谈的疲惫故人。

  “朕知道你是清白的。”

  他一开口,便让冯承恩和刚刚坐起的萧临渊都愣住了。

  “早在你入宫第三个月,朕就查过你调制的每一炉香,甚至你从百草苑带走的每一片叶子。”萧玦的目光落在沈流苏那双因愤怒而燃烧的眼眸上,语气平淡得近乎冷酷,“可朕不能立刻为你平反。”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无人察觉的沙哑:“因为若没有你,若不是你亲手一步步挖开这些早已溃烂流脓的陈年烂疮,这个朝廷,这片江山,永远只会烂下去。”

  他抬起眼,那双曾让无数臣子战栗的凤眸中,此刻竟透出一股孤注一掷的疯狂:“朕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能剔骨刮毒,却又足够坚韧,不怕沾血、也不怕烧手的刀。”

  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问:“沈流苏,你愿意做这把刀吗?”

  空气仿佛凝固。

  冯承恩握着刀柄的手因太过用力而指节泛白。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荒谬也最恶毒的交易——用仇人的性命做投名状,换一个为自己执刀的机会。

  然而,沈流苏却忽然笑了。

  那笑容极淡,却像寒夜里绽放的雪莲,带着彻骨的寒意与惊心动魄的美。

  “陛下。”她轻启朱唇,“我不是刀。”

  她将那份遗诏副本缓缓收回,走到石室中央那尊小小的香炉前,从另一个香囊中取出一块墨色的香饼,投入炉中,以火折子点燃。

  “刀会钝,会被磨损,会因砍断了太多的硬骨头而崩口。”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带着奇异的草木清气。

  她将那份遗诏副本,决然地送入了火焰之中!

  “而我,是火。”

  她盯着那跳动的火苗,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这间密室的每一个角落都为之震颤:“火,只会越烧越旺,直到将所有的腐肉枯骨,都烧成干净的灰烬!”

  话音落下,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炉中的火焰,在触碰到遗诏绢布的瞬间,竟“轰”地一下,骤然变作一股妖异的蓝色!

  锦缎在蓝火中迅速蜷曲,而就在那将要化为灰烬的背面,赫然浮现出一行以特殊药水写就的隐形小字!

  “持此诏者,可召奉祀令入主宗庙,代行祭礼,百官不得阻。”

  这,才是沈家秘传的“净世熏”的真正用法!

  遇特定文书,可显隐墨,可辨真伪!

  沈流苏转过身,迎上萧玦骤然收缩的瞳孔,嘴角勾起一抹洞察一切的冷笑:“您怕的,从来不是这遗诏上的真相。您怕的是这个——仪式。您怕的是他穿上祭服,站在太庙之中,念出祖宗家法,动摇您的正统!哪怕他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单凭‘礼法’二字,就足以让天下世家蠢蠢yu动!”

  “我是先帝亲子!我有权……”床榻上的萧临渊终于积攒够力气,挣扎着起身,嘶声吼道。

  “闭嘴!”沈流苏猛地回头,眼神如淬毒的利刃,瞬间刺穿了他,“您有权,但您错了一步——您不该用我沈家的血,来铺您重见天日的路!”

  她的声音冰冷刺骨:“若您十年前选择堂堂正正揭碑正名,哪怕以卵击石,我沈流苏敬您是条汉子。可您没有!您选择躲在这阴暗的地道里,眼睁睁看着我全家被屠戮,看着您的‘真相’踩着我们的尸骨被掩埋!您把我们当成棋子,那就别怪我,不认这所谓的皇室血脉!”

  她彻底将萧临渊的最后一丝希望击碎,然后,才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萧玦。

  “陛下,现在你我面前有两条路。”她的姿态从容不迫,仿佛此刻她才是那个执棋之人,“第一,您现在杀了我们两个,封住这地道。明日史书上,会添上一笔‘奉祀令意图谋逆,宫女沈氏煽动作乱,双双伏诛’。当然,或许还会有一句,‘新帝为绝后患,弑兄于皇陵之下’。”

  她停顿了一下,清晰地看到萧玦的指尖微微一颤。

  “第二,”她的声音变得愈发沉静,却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您公开遗诏,以‘奉祀令旧案’为由,设立‘香狱司’,彻查十年间所有涉香、涉药、涉脉之案。由我,沈流苏,担任香狱司首任司正,主审此案。”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是赌上一切的疯狂与自信:“您得到的,将不仅仅是沈家的清白,而是一个再也无法被谎言、被秘药、被阴谋腐蚀的,崭新的朝堂。”

  萧玦久久地凝视着她,密室中只听得到“净世熏”在炉中燃烧的“噼啪”声。

  那双深沉的眼眸里,有过杀机,有过惊疑,有过权衡,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缓缓站起身,解下了腰间那枚象征着帝王身份的龙纹佩刀,“呛啷”一声,轻轻搁在了那尊燃烧着蓝色火焰的香炉旁。

  “朕给你三个月。”

  他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决断,“即刻起,成立香狱司。凡涉香、涉药、涉脉案者,不论品级,不论亲疏,皆可由你拿问。若有阻碍……”

  他看了一眼那把刀,“此刀,归你调遣。”

  言罢,他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走向那扇石门,准备将其重新开启。

  就在手掌触碰到门环的刹那,他忽然停步,头也未回地说道:“还有,百草苑……是该重建了。种些墨兰吧,先帝生前最爱。”

  石门开启又关闭,这一次,外面再没有杀气,只有微风灌入。

  密室重归寂静。

  冯承恩走上前,看着那把代表着无上权力的佩刀,低声问道:“首卿,他会信守承诺吗?”

  沈流苏走过去,望着炉中渐渐熄灭的蓝色余烬,轻轻抚摸着自己腰间那只空了一半的香囊,声音轻得仿佛梦呓:“他不信我,但他怕真相。这就够了。”

  当她领着众人走出地道时,天边已现出一线鱼肚白。

  暴雨已歇,洗净了夜的铅华,空气清新得如同初生的婴儿。

  远处,皇城巍峨的钟楼之上,忽然传来悠扬而肃穆的钟鸣。

  当——当——当——

  一声,两声,三声……

  冯承恩脸色微变:“是晨钟。可时辰不对,比寻常早了一刻。”

  沈流苏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站着,聆听着那钟声响彻天际。

  当第七声钟鸣的余音在微曦的晨光中散尽时,她缓缓回首,望了一眼那掩藏在碑林之下的地道入口,又望向了远处沐浴在晨光中的巍峨宫阙。

  无数被掩埋的冤魂,仿佛在风中低语。

  “爹,娘,”她低声呢喃,声音被风吹散,“火已经点了。”

  她顿了顿,眼中映着朝阳初升的光芒,那光芒在她瞳孔深处,燃成了燎天之势。

  “这一次,烧的是整个黑夜。”

  风自身后吹来,撩起她的裙摆与发丝,带着新生草木的芬芳。

  她没有回头,没有片刻的停留与迟疑,迈开脚步,却并未走向来时那条通往百apanhe百草苑的宫道。

  她的方向坚定而明确,每一步都踩碎了旧日的残影,踏向了权力交错的另一处核心。

  那双清冷的眼眸中,倒映出的,是一个全新的目标。

  她心中早已有了下一份卷宗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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