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搬家风坡

　　翌日，天刚蒙蒙亮，鸡叫头遍时，苏念塘就醒了。

　　她摸黑爬起来，脚在床底勾住布鞋，刚落地，外屋就传来窸窸窣窣响。

　　她踮脚掀开门帘，孙秀正弯腰捆稻草，抬头撞见她，手顿了顿：“醒了？再睡会儿。”

　　“我跟娘搬稻草。”

　　话音落，她已钻进堆稻草的矮房。两人抱起稻草，一趟趟往西院墙角挪。东屋要腾给二婶，今日得把这矮房收拾出来，灶台也要砌好。

　　没多久，苏建兵过来帮忙。身后跟着传来杨春花的骂声。

　　被吵了一夜的苏建兵不理，抄起墙角铁锹在矮房地面拾掇。

　　扫地的苏念塘听见骂声，下意识往矮房缩。

　　矮房地面发黏，布鞋底刚沾上，抬脚带起一缕黑泥。

　　砖缝潮气混着稻草霉味，呛得她捂鼻子不敢出去。

　　苏建兵蹲下去摸了摸地，直起身往院外走，没多久抱回一摞砖头，一块一块往地上铺。

　　杨春花猛地冲过来，一把推开苏建兵。

　　苏建兵没防备，“咚”地栽在地上。视线里，杨春花双手叉腰，尖着嗓子喊道：“我买的砖，要铺西屋的，你敢给他们用？”

　　话音未落，她已经蹲下去，把铺好的砖一块块薅起来，扔出门外。

　　苏建兵爬起来就冲过去，两人瞬间扭成一团。

　　“不准打我二叔！”苏念塘扑上去，死死抱住杨春花的腿。

　　杨春花抬脚就踹，苏念塘摔在地上，后脑勺正磕在散落的砖头上。

　　她没哭，爬起来就跪在杨春花面前：“二婶，你别打我二叔了，我现在就把砖头搬走。” 说完他起身就搬起三块砖走出矮房。

　　“念珠，别搬，”

　　苏建兵赶忙接过苏念塘手里的砖，见她头上鼓起的包，转身就给了杨春花一巴掌：“滚出苏家！”

　　“闹够了没有？”苏老太站在西厢房的门槛上，拐杖往门框上敲得咚咚响。

　　杨春花捂着半个脸，哭哭啼啼撂下一句话，“我要回娘家！这日子没法过了！”骑上自行车就离开。

　　苏建兵拍了拍身上的灰，望着门口叹口气，蹲下去继续抹泥，重新铺砖。

　　苏念塘看着二叔，心里发堵，却只能呆呆站着。

　　自打进苏家，她跟二叔就亲，比见着爹还亲，也觉出二叔待她比待珍珠上心。

　　在东屋整理物品的孙秀走了过来，她没说话，伸手摸了摸苏念塘的头，手上的草屑蹭到她发间。抬头时，正撞见苏老太剜过来的眼神，老太太转身进了屋。

　　她心里清楚，从这刻起，这个家再无宁日。二叔二婶明里暗里地吵，无非是想赶她和娘。以前有爹在，二婶多少还有些顾忌。

　　苏念塘仰起脸，看见娘的嘴角动了动，像要哭，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苏建兵跟他大哥感情深。兄弟俩婚后同过八年，从没红过脸。当年家里穷，大哥没上学，在家挣工分供他读到高中毕业——要是有大学可考，他本该能考上的，不至于上工农兵大学。

　　如今大哥走了，他不可能不管念塘母女。

　　这时，隔壁村砌灶台的瓦匠到了。

　　苏建兵脱了褂子搭在肩上，后背的汗顺着脊梁往下淌。

　　他蹲下来，跟瓦匠比画尺寸。

　　苏念塘端来一碗水，声音细细的：“伯伯，喝水。”

　　瓦匠接过去，咕嘟咕嘟灌了几口，笑问：“你闺女？真懂事。”

　　“是我大哥的女儿。”苏建兵随口应道。

　　瓦匠嗯了一声，转身把碗递还苏念塘，盯着她看了两眼，“我看这孩子有几分像你。”

　　孙秀心里咯噔一下，忙上前应道：“听老人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念塘是苏家人，像他二叔不奇怪。”

　　“我大嫂说得对，她是我大哥的女儿，自然跟我像。”苏建兵乐滋滋道。

　　苏念塘听了，立马跑到屋里，拿起镜子照了照，也觉得自己跟二叔有点像。

　　忙到晌午，灶台终于砌好了。瓦匠拍掉手上的泥巴：“明儿就能烧。”说完便收拾工具离开了。

　　苏建兵拿起衣服和盆，带上干净衣服，去村外水塘洗澡。

　　矮房里突然静了下来，只剩下苏念塘和孙秀在打扫。

　　院门口猛地炸开杨春花的吵嚷声：“苏建兵！你给我滚出来！”

　　正在扫地的苏念塘手一松，扫帚“哐当”掉在地上。赶紧躲到她娘身后。

　　她伸出半个脑袋，看见杨春花的哥哥攥着拳头，眼睛瞪得溜圆，二婶的唾沫星子喷了一地。

　　孙秀怕吓着苏念塘，赶紧把她往身后拉了拉，自己往前站了站：“春花，你这是干什么？”

　　“是念塘舅舅来了？快进屋坐坐。”苏老太弓着背，笑嘻嘻地迎上来。

　　“坐个屁！”

　　杨春花的哥哥抬脚踹在矮房门框上，“我妹子在这儿受气，当哥的能不管？你儿子打我妹，还用我妹买的砖给她们铺地？今儿不给说法，我就把这灶台扒了！”

　　苏念塘看见娘的手在抖，突然从她身后钻出来，指着地上的砖：“砖是二叔铺的，灶台是二叔搭的，不准扒！”

　　杨春花的哥哥愣了下，随即嗤笑：“都是你个扫把星，让你二叔和二婶吵架，快滚开！”

　　他说着往矮房里闯，脚刚迈进来，被门槛一绊，“咚”地撞在新搭的灶台上，一块砖掉下来，正好砸在他脚背上。疼得他嗷嗷叫。

　　“杨春花，你救兵搬来了。”

　　他转身，见苏建兵站在他身后。他拽着裤子上的泥巴：“你竟然为了她们母女，欺负我妹妹。”

　　“你该问问你妹妹，她不欺负别人就上高香了。”苏建兵边说边把掉落的砖头重新放回灶台。

　　杨春花的哥哥见苏建兵没把他放在眼里，上前拉住他胳膊：“你今天必须给我妹妹道歉，保证再也不欺负她。”

　　苏建兵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不高，却带着劲：“大舅子，你要是来串门，我欢迎；要是来闹事，我奉陪。你妹妹不是要跟我离婚吗？明天直接去民政局办。”

　　说完他转身进西屋，关了门。

　　苏念塘望着二叔的背影，心疼又害怕，不敢上前。

　　杨春花和她哥都愣了。本想让哥来吓唬苏建兵，反倒下不了台。真要离婚，杨春花舍不得，两人对视一眼，她哥凑到她耳边：“妹妹，依我看，别闹了，赶紧去爹娘那儿把珍珠接回来，建兵看在孩子份上，不会跟你离的。”

　　苏老太见杨春花下不来台，忙过来说：“我想珍珠了，赶紧去你娘那儿把她接回来吧。”

　　杨春花的哥哥知道苏老太给台阶，连忙点头：“对对，珍珠她奶奶想她了，我们赶紧去接。”

　　杨春花不情不愿地跟着她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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