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辣香引路雪松台

　　雪片如刀，劈砍在脸上。林子渊每走一步，积雪都淹没到膝盖，但他依然固执地往嘴里塞着锅巴，嚼得咔嚓作响，仿佛这声响能驱散四周死寂的寒意。

　　“你就不能等会儿再吃？”张萌萌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压抑的恼火。她的手依旧按在剑柄上，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被雪覆盖的松林。

　　“等不了，”林子渊哈出一口带着辣味的白气，“赵师傅这双倍辣，劲儿大，正好压一压那玩意儿。”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那里肌肤之下，一点青色的光纹正不安地闪烁，与他满不在乎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张萌萌眉头蹙得更紧：“你故意用辣味刺激自己，来稳定魂灯？”

　　林子渊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弯腰拍了拍一直在他脚边打转的小白。“小祖宗，闻到什么了？”

　　小白兴奋地呜咽一声，鼻尖紧贴雪地，猛地朝左前方一片格外茂密的松林冲去，雪地上留下一串急促的爪印。

　　剑无痕无声地跟上，在小白停下的地方，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用包裹着剑鞘的末端，看似随意地往厚厚的雪层一插、一挑。

　　“哗啦——”

　　大块积雪被磅礴的气劲震开，露出底下掩埋的事物。不是石碑，而是一座半倾的青铜灶台，样式古拙，覆满铜绿与冰霜，台面上深刻着四个笔力虬劲的大字：

　　**食魂同契。**

　　林子渊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蹲下身，拂去灶面的碎雪，指尖触及冰凉的青铜，感受到一种微弱却持续的心跳般的搏动。“啧，老头子的品味，还是这么……别致。”

　　张萌萌也蹲下来，仔细查看刻痕边缘的风化程度：“年代很久了。”

　　“载体，”剑无痕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他站在几步外，目光却仿佛已将整个灶台洞穿，“核心在灶眼内，是活纹。”

　　“活的？那更好，省得咱们费劲巴拉去找阵眼了。”林子渊站起身，拍了拍手，又想从怀里掏锅巴。

　　小白却比他更快，嗷呜一声扑到灶台边，伸出爪子就去掏那黑黢黢的灶眼，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低吼。

　　“哎哟我的小祖宗！”林子渊赶紧把它捞回来，“这玩意儿能乱碰吗？把你爪子燎了可别哭！”

　　张萌萌的视线被灶台角落一行几乎被锈蚀掩盖的小字吸引：“味引魂归，食定其位……”她轻声念出，若有所悟。

　　“啥意思？”林子渊歪着头，一脸“我没文化别骗我”的表情。

　　“意思是，你吃的这些东西，能牵引你的魂魄力量。”张萌萌解释着，眼神复杂地看向他。

　　林子渊咧嘴笑了，带着点痞气：“那感情好，我争取把这破灯吃熄火，大家都省心。”

　　“是清风道长。”剑无痕突然开口，语气笃定。

　　林子渊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老头？他不是……”

　　“飞升前的手笔。”剑无痕打断他，“北境之内，他留下了这套以‘食’入道的法门。”

　　林子渊不说话了，他低头看着那冰冷的灶台，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怀里锅巴包装的油纸边角，发出细微的声响。张萌萌看着他沉默的侧脸，也没有催促。

　　小白挣脱他的怀抱，轻盈地跳上灶台，爪子精准地踩在“同契”二字上，仰头冲他“嗷”了一嗓子。

　　林子渊仿佛被惊醒，揉了揉小白的脑袋：“催什么催，赶着去吃席啊？”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向剑无痕，“怎么弄？”

　　剑无痕指向灶眼内部一处不起眼的凹陷：“站定，进食，引魂力外放。”

　　林子渊依言走到灶台正前方，脚步刚落稳，识海之中那盏青灯骤然光芒大放，震得他神魂一阵激荡，眼前发黑。他闷哼一声，牙关紧咬，硬生生钉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

　　张萌萌立刻察觉到他气息的紊乱和瞬间绷紧的肌肉：“不行就停下！”

　　“停什么……这点辣都扛不住，以后还怎么混？”林子渊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额角青筋隐现。

　　剑无痕移至侧方，闭目凝神，周身气息变得沉静悠长。数息后，他睁开眼，眸光清亮：“呼吸随我，听令。”

　　林子渊依言调整呼吸，努力跟上那平稳而独特的节奏。张萌萌也屏息凝神，全神贯注。

　　“一。”

　　一口锅巴嚼碎。魂灯剧烈闪烁。

　　“二。”

　　第二口咽下。淡淡的青色光晕自他体表浮现。

　　“三。”

　　第三口。灶眼深处，沉寂的符文骤然苏醒！暗红色的流光如同熔岩，沿着内壁纹路奔腾蔓延，滋滋作响，瞬间勾连成一个完整的光环。

　　冷汗瞬间浸湿了林子渊的鬓发。锅巴碎屑从他颤抖的指缝间簌簌落下。他死死盯着光芒炽盛的灶台，眼神执拗。

　　“魂力，注入凹槽。”剑无痕的声音冷静依旧。

　　林子渊抬起右臂，掌心对准凹槽。一缕凝实的青芒艰难地溢出指尖，蜿蜒流向青铜灶台。几乎同时，张萌萌指尖射出纯净白光，如丝如缕，缠绕而上。剑无痕并指如剑，一道无形剑气后发先至，精准压在阵眼之位。

　　三力交汇——

　　“嗡！！！”

　　青铜灶台发出巨大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整个台身剧烈震颤。所有铭文次第亮起，“食魂同契”四字光华夺目，映得周围雪地一片诡异亮堂。

　　林子渊身体猛地一晃，视野被黑暗吞噬。

　　“停下！”张萌萌惊呼，欲撤力上前。

　　“不可！”剑无痕厉声喝止，剑气稳如磐石，“力断反噬！”

　　“听他的……”林子渊嘴角溢出一缕血丝，那是强行压制内腑震荡的后果，“还……死不了！”

　　张萌萌眼神一凛，不再犹豫，白光再涌，左手更死死扣住林子渊手腕，精纯灵力汹涌渡入。

　　暖流所至，魂灯躁动稍平。林子渊喘着粗气，哑声笑道：“圣女大人……您这灵力……够劲……就是手劲……也忒大了点……”

　　张萌萌不理他的贫嘴，紧盯着灶台：“字在变！”

　　果然，“食魂同契”的笔画扭曲、变形，蔓生出无数藤萝般的细密新纹，缠绕融合，最终在所有光芒汇聚处，凝结成一个更加古老、复杂的篆字——

　　**契。**

　　光芒骤敛，嗡鸣戛止。能量波动如潮水退去。

　　剑无痕收指，气息平稳：“初步共鸣已成。驾驭非一日之功。”

　　他话音未落，林子渊一直紧绷的那口气彻底泄了，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大口喘息，脸色苍白如雪。

　　张萌萌立刻蹲下，一手继续渡送灵力，一手抵住他后心助其调息。

　　“非要逞强？”她声音很低，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

　　“不逞强……怎么对得起……胡老头的双倍辣……”林子渊喘着气，断断续续地笑，“锅巴……还有吗？来点……回回血……”

　　张萌萌瞪他一眼，还是从袖中取出那小半包锅巴塞过去。林子渊接过，先掰一小块递到焦躁的小白嘴边。小白嗅了嗅，没吃，反而用爪子在他面前雪地上飞快划出一个箭头，直指灶台底部。

　　剑无痕目光扫过：“灶下有物。”

　　林子渊眼睛一亮，挣扎欲起：“看看去！说不定……老头还藏了好吃的！”

　　他刚起身就一晃，张萌萌一把扶住他胳膊：“慢点！”

　　灶底积雪更深，灰尘与冰雪混合，泥泞难行。林子渊走得踉跄，魂灯光影再次不稳。张萌萌看不下去，索性揽住他腰，半扶半抱前行。

　　“圣女大人……”林子渊气息喷在她耳畔，“这要是让人看见……”

　　“闭嘴。”张萌萌手臂用力，勒得他龇牙咧嘴，“或者我把你嘴堵上。”

　　走在前面的剑无痕突然抬手示警。灶底阴影处，传来窸窣声。一个裹着破旧灰袍的人影，提着口黑铁锅，慢悠悠踱出，看到他们，毫不意外地招招手：

　　“可算来了。辣味勾人，等得心焦。”

　　林子渊愣住：“您认识我们？”

　　灰袍人笑了笑，脸上皱纹舒展：“清风交代过，有个揣辣锅巴的傻小子会来。”

　　林子渊下意识摸向怀里锅巴：“老头子连这都算准了？”

　　张萌萌身体微绷，低语：“小心。”

　　剑无痕微微摇头：“无恶念。”

　　灰袍人不再多言，引他们走向灶底深处。那里地面凹陷成天然灶坑。他架好铁锅，从袖中摸出小瓶，撒入猩红粉末。

　　林子渊一屁股坐在灶台边，长出一口气：“救命了……”

　　张萌萌静立不动，手离剑柄寸许。剑无痕目光扫过灶台背阴面的铭文——“以味定魂，以食安魄”。

　　灰袍人递过一碗热水：“润润。”

　　林子渊接过一口饮尽。热流滚入，魂灯竟奇异地平复许多。

　　“多谢。”他这次问得郑重，“前辈是？”

　　灰袍人在锅边石块坐下，搅动锅中渐沸的红汤：“姓赵。受过清风恩惠。”

　　林子渊差点呛着：“老头子的朋友？那您知道我……”

　　赵师傅抬眼，目光似能穿透皮囊：“鸿青的壳，装着个馋老的魂。”

　　林子渊放下碗，笑容发苦：“这灯……”

　　“自愿的。”赵师傅打断，“路自己选的。”

　　林子渊哑然。张萌萌忽然开口：“为何是他？”

　　赵师傅搅动着汤勺，半晌才道：“只有他这魂，就着这最世俗的辣锅巴，能嚼出一丝安魂的效力。别人，不行。”

　　一时只有汤沸咕嘟。小白跳上台子，挨着林子渊趴下，尾巴轻扫。

　　剑无痕问：“下一步？”

　　赵师傅用勺指锅：“记着这味。循香而去，日落前找到下一个‘座’。三座连珠，阵基方现。”

　　林子渊哀叹：“还得走？”

　　“走完，灯归你。”赵师傅看着他，“不归天，不归命，只归你。”

　　林子渊低头，看着掌心锅巴碎屑，慢慢捻起送入口中。再抬头时，脸上又是那混不吝的笑：“走就走！不过——”他看向张萌萌，“圣女大人，背我一程？”

　　张萌萌抄起拨火短柴敲在他头上。

　　“做梦。”

　　林子渊揉着脑袋笑。赵师傅摇头，从背篓取出三个油纸包递来：“路上吃。”

　　林子渊一闻，眼睛瞪大：“又是双倍辣？”

　　“清风特意嘱咐的。”

　　林子渊咧嘴撕开，狠咬一口，辣得抽气。张萌萌忍不住弯了嘴角，替他拍背。

　　剑无痕望天：“时辰不早。”

　　林子渊咽下锅巴，拍拍小白：“小祖宗，上路了。”

　　他起身，脚步竟稳健不少。张萌萌并肩而行，未再搀扶。剑无痕殿后，离去前，目光在锅柄那点不易察觉的暗金痕迹上停留一瞬。

　　赵师傅独坐灶台，看他们身影没入风雪：

　　“臭小子……锅巴管够，命，自己攥紧。”

　　风雪未停，前路漫漫。那口铁锅里的红汤，依旧不知疲倦地咕嘟着，在这酷寒的天地间，固执地散发着一丝辛辣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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