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故园春深(金陵女子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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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女子》终章。.乾隆元年的清明,沂水赵家洼的官道上,一辆青布马车碾着新绿的草芽缓缓驶来。
车帘被春风掀起一角,露出婉娘鬓边那朵新簪的白菊。
每年这个时候,她总要簪上一朵,为了纪念那些在金陵案里逝去的伙计,也为了提醒自己,如今的安稳有多珍贵。
“还有多久到?”
婉娘轻声问,指尖拂过车案上的朱红药箱。
箱子里垫着软布,整齐码着给二婶子治咳嗽的川贝;
给村西头瘸腿张叔敷的接骨草;
还有给孩子们清热的金银花;
都是她特意从金陵杏林堂带来的。
“过了前面那道梁就到了。”
赵老实赶着车,声音里裹着笑意,
“你听,是不是有孩子喊?”
车窗外果然传来清脆的童声,像山涧里的泉水叮咚作响。
三四个半大的娃子追着马车跑,其中穿蓝布褂子的那个,正是他们八岁的小儿子赵念淮。
这孩子去年跟着奶奶在老家住了半年,晒得黝黑,野得像只刚出窝的小山雀,看见马车就扒着车辕往上蹿。
“娘!爹!”
念淮被赵老实一把捞起来抱进怀里,脚丫子还在乱蹬,鞋上的泥点子溅了赵老实一衣襟。
婉娘笑着捏捏他冻得通红的鼻尖:
“又去掏鸟窝了?
看你这身泥,奶奶准得罚你洗碗。”
马车刚停在新瓦房门口,老太太就拄着拐杖迎出来,身后跟着拄着另一只拐杖的二婶子。
去年冬天二婶子摔了腿,婉娘特意从金陵请了郎中来看,如今已能慢慢走动。
“可算回来了!”
老太太拉着婉娘的手,皱纹里淌着笑,
“灶上炖着你爱吃的排骨,就等你们了。”
二婶子凑过来,盯着婉娘腕上的银镯子直笑:
“这镯子戴了快二十年了吧?
还跟新的一样亮堂。”
婉娘抬手摸摸镯子,冰凉的银面已被磨得圆润,上面的缠枝纹都快看不清了:
“戴惯了,摘下来反倒空落落的。”
这是当年赵老实在赵家洼送她的定情物,跟着她从沂水到金陵,又从金陵回沂水,早已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晚饭时,炕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念淮抢着给奶奶夹排骨,油乎乎的小手在衣襟上蹭来蹭去:
“奶奶,我昨天在山上采了好多金银花,婉娘说晒干了能泡茶!”
他学村里娃子喊“娘”作“婉娘”,带着点奶气的口音,倒比城里的“母亲”更显亲昵。
赵老实喝着自家酿的米酒,酒液辣中带甜,像极了婉娘的性子。
他看着婉娘给念淮擦嘴角的油渍,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暮春。
也是这样的雨天,他在老槐树下遇见穿白衣的她,那时怎会想到,这朵飘摇的白菊,竟会在他的生命里扎根、开花,结出满枝的甜果。
夜里,婉娘坐在灯下整理药材。
赵老实凑过去,见她把晒干的柴胡、当归分门别类包好,标签上的字迹娟秀工整。
这是她教村里媳妇们识字时练出来的。
窗台上摆着个粗瓷碗,里面泡着金银花,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碗沿镀上一层银边。
“明天去看看那棵老槐树吧?”
赵老实轻声说,往灯里添了点油。
婉娘抬头,窗外的月光正落在她鬓边的白菊上,像落了层霜:
“好啊,顺便去看看当年你救下我的地方。”
她忽然笑了,
“那时候你背着绿豆袋,傻愣愣站在雨里,我还以为是个劫道的。”
“我那是看你哭得可怜。”
赵老实挠挠头,
“那么好看的姑娘,淋坏了咋整。”
次日清晨,夫妻俩带着念淮往山坳走。
老槐树比从前更粗壮了,皴裂的树皮上挂着村民祈福的红布条,风一吹哗啦啦响。
婉娘站在树下,伸手抚摸树干上那个小小的疤痕。
那是当年她藏身时不小心被枝桠划的,如今已长成个月牙形的疙瘩。
“娘,这是什么草?”
念淮蹲在地上,捏着片嫩绿的叶子问。
婉娘弯腰拾起叶子,放在鼻尖闻了闻:
“这是茵陈,能治黄疸。等过些日子长老了,还能当柴烧。”
她忽然从袖中取出个锦囊,里面装着些饱满的种子,
“这是金陵的牡丹种子,咱种在老槐树底下,明年就能开花了。”
三人蹲在树下挖坑,春风卷着泥土的气息扑过来,混着婉娘发间的药香,酿成一种格外安心的味道。
念淮用小手捧着种子,小心翼翼撒进坑里。
赵老实填土时特意留出透气的缝隙。
婉娘则浇上从山涧打来的泉水,动作里满是郑重。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惊起几只麻雀,在碧蓝的天空下盘旋。
婉娘望着雀群,忽然轻声道:
“当年我从金陵逃出来时,总觉得自己是孤鸟,不知道该往哪落。
如今才明白,找到落脚的树枝,在哪都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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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实握住她沾满泥土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过来:“咱在哪,家就在哪。”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给你的。”
是支银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白菊,和婉娘鬓边的那朵一模一样。
“前阵子让银匠打的,”
赵老实红着脸,“你总戴那支金的,我想着还是银的衬你。”
婉娘接过银簪,指尖微微发颤。
阳光穿过槐树叶,在她鬓角洒下细碎的金斑,她忽然踮起脚,在赵老实脸颊上轻轻碰了下,像花瓣落过。
念淮在一旁拍手笑:
“爹脸红了!爹脸红了!”
从那以后,每年清明,赵家洼的老槐树下都会多出几株牡丹。
春深时,白的、粉的、红的花朵缀满枝头,与婉娘的白衣相映,成了官道旁最美的风景。
有一年沂水遭了旱灾,地里的庄稼都蔫得打卷。
赵老实从金陵运回来两车药材和粮食,婉娘带着村里的媳妇们在老槐树下支起大锅,熬药汤、分粮食,忙得脚不沾地。
她依旧穿着白裙,只是腰间系了块蓝布围裙,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围裙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有个外乡来的货郎路过,见槐树下的妇人,正给生病的孩童喂药,忍不住问蹲在一旁抽烟袋的二婶子:
“这是谁家的娘子?心眼真好。”
二婶子磕了磕烟袋锅,笑得满脸褶子:
“那是咱赵家洼的媳妇,金陵来的婉娘。
她男人啊,当年可是在这树下捡了个活菩萨呢!”
货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婉娘正仰头对赵老实笑。
赵老实递过去一块粗布帕子,替她擦去额角的汗,动作自然又亲昵。
远处的田埂上,念淮带着哥哥念沂正在浇水,两个半大的少年喊着号子。
水桶抬得稳稳的,水洒在干裂的土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风里传来牡丹的清香,混着新翻的泥土味,在赵家洼的上空久久萦绕。
那是家的味道,是岁月静好的味道,更是跨越山水、终得相守的绵长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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