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神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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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判》

  康熙四年的秋日,永年县衙门前上演了一出骇人听闻的奇案。

  举人李司鉴青衫染血,立于城隍庙戏台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挥刀自戕。

  更奇的是,他每下一刀,便高声禀报神明责罚之由,仿佛眼前真有无形判官执卷问罪。

  此事后来载入《邸抄》,成为康熙朝一桩轰动直隶的奇闻。

  九月二十八这日清晨,永年县肉铺掌柜赵老六正剁着猪骨,忽见个青衫人影踉跄而来。

  不待他招呼,那人竟直接夺了案上最锋利的剔骨刀,转身便走。

  “李举人!您这是......”

  赵老六认出是本县有名的文人李司鉴,待要追问,却见对方眼神空洞如枯井,径直奔向城隍庙方向。

  赵老六擦擦油手,嘀咕道:“秀才爷也来买肉?怎的这般架势?”

  此时庙前早已聚了不少香客。

  李司鉴跃上戏台,那本是逢年过节唱大戏酬神之所,忽然面朝神像扑通跪倒,手中屠刀寒光凛凛。

  “城隍老爷在上!”

  他猛然嘶喊,惊起檐下麻雀,“学生知罪!”

  台下渐渐围拢人群。

  卖糖人的、挑菜担的、走街串巷的货郎都停下脚步,交头接耳地指指点点。

  “神责我不当听信奸人,在乡党颠倒是非!”

  李司鉴声音凄厉,完全不似平日温文尔雅的举人,“着我割耳!”

  话音未落,只见刀光一闪,左耳应声而落,“啪”地掉在台板上。

  鲜血霎时染红青衫。

  台下惊呼四起,有妇人掩面不敢看。

  卖豆腐的王婆颤声道:“这、这是中了邪吧?”

  忽然李司鉴又开口,声音却变得异常平静:“神责我不应骗人银钱,着我剁指。”

  但见右手小指被按在台板上,刀起指落。

  这次他竟哼都未哼一声,仿佛割的是别人皮肉。

  人群骚动起来。

  几个胆大的后生想上台制止,却被老辈拉住:“别冲撞了神灵!这是城隍爷显灵判案呢!”

  正值混乱,李司鉴突然发出似哭似笑的长啸:“神责我不当奸淫妇女,使我割肾!”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不等众人反应,他竟撩起长衫,挥刀向下身剜去!

  血如泉涌间,人已轰然倒地。

  且说这日上午,广平府衙内正为一条命案吵得不可开交。

  知府刘大人揉着太阳穴,看着堂下跪着的两个乡绅。

  “大人明鉴!”

  花白胡子的张乡绅叩首道,“李举人昨日还与小老儿品茗下棋,怎会无故打死发妻?定是有人栽赃!”

  另一边的王员外立即反驳:“张老此言差矣!昨日申时三刻,我亲眼见李司鉴持砚台击打李氏头部,惨叫之声四邻皆闻!”

  争论间,忽有衙役慌慌张张奔入:“大人!不好了!李举人在城隍庙自残,眼看要出人命了!”

  众人赶到时,戏台上已血污狼藉。

  李司鉴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手中还紧握着那把血淋淋的屠刀。奇怪的是,他嘴角竟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微笑。

  郎中上前救治时,李司鉴忽然睁开眼,喃喃道:“娘子...我来陪你了...”

  头一歪,便没了气息。

  消息传回李宅,老仆李忠扑通跪地,朝着正房连连叩头:“夫人啊!老爷这是随您去了!”

  丫鬟春梅却悄悄拉过李忠,低声道:“李叔不觉得蹊跷么?夫人头七那晚,我起夜时看见老爷在院里烧纸钱,哭着说‘不该听信谗言’...”

  三日前,李氏的尸体被发现于书房。官方记载是“额部遭重击致死”,现场一方带血的端砚被认定为凶器。

  作为最后与死者共处一室者,李司鉴自然成了首要疑犯。

  但此案疑点颇多:其一,李氏身高五尺二寸,伤口位置却偏高;

  其二,李司鉴当日穿着的新绸袍竟无半点喷溅血迹;

  其三,邻居都说夫妇感情甚笃,举人常为妻子画眉梳发,怎会突然下此毒手?

  最奇怪的是李司鉴自己的表现。

  案发后他既不喊冤也不辩解,整日呆坐书房,对着妻子最爱的翡翠簪子出神。

  有人听见他深夜自语:“糊涂啊!真是糊涂!”

  总督朱云门接到呈报时,正在用晚膳。

  看着永年县送来的案情文书,他撂下筷子叹道:“读书人竟残杀发妻,成何体统!”

  幕僚轻声补充:“大人,蹊跷的是,李举人临死前在城隍庙的言行,倒像是在忏悔罪过...”

  朱总督沉吟片刻,忽然问道:“李司鉴可有什么仇家?”

  “听说他与同科举人王明远有过节。

  去年乡试,王明远因舞弊被革除功名,一直怀疑是李司鉴举报。”

  正说着,衙役呈上刚收到的急件,竟是李司鉴绝笔!

  字迹潦草如鬼画符,显然是在极度慌乱中所书:

  “云门大人台鉴:学生犯下滔天之罪,误信奸人挑拨,疑妻不贞。

  那日争执间失手...然致命一击实非我所为!

  当时头晕目眩,似有人执我手砸下砚台...

  每思及此,如坠云雾。

  今神明降罚,学生甘愿受之...”

  朱总督拍案而起:“立即提审王明远!还有,传当时验尸的仵作!”

  城隍庙事件三日后,一场特别的审讯在戏台下进行。

  朱总督特意让人将李司鉴的绝笔念给众人听。

  王明远当即喊冤:“大人!学生虽与李司鉴不睦,但绝不敢做杀人栽赃之事啊!”

  这时,仵作战战兢兢地出列:“大人……小的有罪!

  当日验尸时,王员外塞给小的十两银子,让说伤口是砚台所致...”

  王员外扑通跪地:“是小人糊涂!但那日确见李举人动手。”

  忽然人群中有个稚嫩声音响起:“那日我瞧见啦!

  举人爷爷用的是砚台侧面,王员外用的是砚台尖角!”

  说话的是卖糖人赵老六的小孙子狗蛋。

  孩子继续道:“举人爷爷砸了一下就扔了砚台,抱着夫人哭。

  后来王员外进来,捡起砚台又砸了一下!”

  全场哗然。

  原来那日狗蛋恰在窗外掏蛐蛐,透过窗缝目睹了全过程。

  王员外面如死灰,突然指向王明远:“是他!是他指使我做的!

  说只要李氏一死,再嫁祸李司鉴,就给我二百两银子!”

  案情大白:王明远为报复李司鉴,买通王员外做伪证,又趁李司鉴与妻子争执时下毒手。

  那毒计最狠处在于,让李司鉴自以为失手杀妻,终日受良心煎熬。

  朱总督判决那日,特命人在城隍庙前宣读判词。

  当读到“李司鉴虽非元凶,然疑妻不贞、冲动动手,亦有过错”时,忽起一阵怪风,将案卷吹得哗哗作响。

  老道士捻须道:“这是城隍爷认可判词呢!”

  百姓们却更爱传颂李司鉴临死前的神奇表现。

  都说举人老爷是受了神启,以自残代受刑罚,这才换得真相大白。

  后来永年县出了个新风俗:每逢九月二十八,妇人们便到城隍庙为李司鉴夫妇上炷香,求婚姻顺遂;

  书生们则来拜一拜,求神明指点迷津。

  戏台柱子上至今隐约可见暗褐色印记。

  老人说那是李举人的血,浸透了木头,洗刷不清了。

  有个好事的秀才还题了首诗:

  疑云蔽目良缘碎,

  神目如电真相明。

  戏台一跪惊天地,

  留与人间说幽冥。

  只是诗成那夜,秀才梦见个穿青衫的书生对他揖手:“兄台谬赞了。

  若非神明示警,在下不过是个糊涂罪人罢了。”

  秀才惊醒后,但见明月当窗,恍若有人轻笑。

  再摸砚台,竟有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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