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寒门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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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丘县城西的灰墙小院内,住着耿崧生与妻子王氏。

  耿崧生出身寒微,父母早逝,靠着族中接济才勉强读了书。

  若非入赘王家,科举路费亦无着落。

  他天资并非上佳,却极刻苦,二十岁中了秀才,在城里设私塾糊口。

  王氏婉贞,家中独女。

  其父王守业是县里大布商,家财万贯却子嗣凋零,只得招赘以续家业。

  婉贞容貌清丽,眉宇间却自带一股凛然之气。

  自嫁耿崧生,治家严谨,对丈夫更不假辞色。

  深夜,耿崧生书房苦读,窗外雨声淅沥。

  王氏摇着纺车伴在一旁,吱呀作响。

  每见他眼皮打架,纺车声便陡然一急,惊得他瞬间清醒。

  “夫人,三更天了,歇息吧?”

  耿崧生试探道。

  纺锤不停,王氏头也不抬:“秋闱在即,相公倒有心思睡?

  李县令的公子每日苦读至四更,人家已是举人!

  你一个秀才,岂敢懈怠?”

  耿崧生只得埋首书中,心头却翻涌起日间在书院听来的闲话,说他靠妻子度日,连买书钱都需向岳父伸手。

  书页在他手中久久未翻。

  “心不在焉,读有何益?”

  王氏忽然停下纺车,端来一碗热茶,“可是日间又听了闲言碎语?”

  耿崧生一惊:“不曾。”

  王氏正色道:“旁人说什么,何必在意?你我但行本分。他日你金榜题名,闲话自散。”

  耿崧生望着妻子眼中灼灼的光,心中五味杂陈。

  岁考放榜,耿崧生攥着“乙等”评语,在院外徘徊至月挂中天。

  终于推门而入,王氏正在院中晾衣。

  “如何?”

  她擦干手走来。

  耿崧生递过评语。

  王氏展开一看,脸色骤沉,随手将石台上茶盏摔得粉碎:“乙等?还有脸回来?我日夜纺纱供你读书,你就这般回报我?”

  耿崧生垂首。

  那一夜,书房孤灯燃至天明。

  自此他愈发刻苦,次年终得“超等”。

  放榜日,他刚至巷口,便见王氏提灯守候,眼角笑纹舒展:“早该如此。”

  桌上四碟小菜一壶酒已备好。

  中秋,岳父王守业请耿崧生过府:“贤婿,你小舅子顽劣,已满十五,望你多加教导。若能考个秀才,我死亦瞑目。”

  耿崧生忙应下。归家告知王氏,她点头道:“理当如此。只是父亲家底丰厚,不该白费心力。”

  “至亲之间,何必计较?”

  王氏冷笑:“亲兄弟明算账,方是长久之道。”

  耿崧生不敢违拗,每日下学便去岳父家教那少年。

  少年起初坐不住,耿崧生以故事引导,竟真收束其心。

  年末童试,小舅子果然中了秀才。

  王守业大喜,特奉上十两谢仪红封。

  耿崧生推辞不过,趁岳父不察,悄悄将银子塞回书房花瓶底下。

  归家道出此事,王氏拍案而起:“你竟将银两塞回?虽是至亲,岂有白费唇舌之理?”

  “教导亲弟,如何能收钱?岂非违背圣人之教?”

  “圣人之教?”

  王氏气得脸色发白,“圣人可曾教你靠妻子纺纱度日?

  可曾教你让妻子年过三十,仍无一件像样首饰?”

  言罢甩袖而出,“你不去讨,我自己去!”

  当夜耿崧生独对孤灯长叹:“圣人曰仁义,奈何……”

  此后耿崧生判若两人。

  私塾授课,他克扣束修,少分润于其他先生。

  对贫寒学子加倍收费,对富家子弟学业不精者,收礼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年竟攒下八两碎银,深藏书房地板下。

  然终日惶惶,每见穷苦学生便面红耳赤,授课亦常走神。

  清明私塾放假,耿崧生独登南山。

  山路崎岖,心中烦闷,不觉越走越深。

  忽而乌云蔽日,暴雨倾盆。

  他仓皇躲至山崖下,却见枯草中有物微光闪烁。

  拨开草丛,竟是一个破旧布袋,内里足色纹银二两。

  加上所藏八两,恰成十两之数。

  耿崧生怔望苍天,雨水顺颊而下:“天意……此乃天意……”

  他转身直奔岳父家,掏出十两银子置于桌上:“岳父大人,此前小婿糊涂,今日特来赔罪。这教书的酬劳,请您收回。”

  王守业惊讶看他,半晌长叹:“崧生,你变了。”

  耿崧生心头一颤,却听岳父续道,“变得懂人情世故了,好事。

  不过这银子既已送你,断无收回之理。

  拿去给婉贞添置新衣吧。”

  耿崧生只得收回。

  银子交予王氏,她终露笑意。

  当夜耿崧生却梦银袋化蛇缠颈,冷汗涔涔惊醒。

  次年春闱,他赴京赶考,竟中进士。

  喜讯传来,王氏喜极而泣,王守业大摆宴席庆贺。

  然耿崧生回乡后,王氏依旧严加管束。

  某日他接待同年好友,多饮几杯说了几句玩笑,王氏竟从屏风后厉声送客。

  耿崧生忍不住道:“如今已是朝廷命官,夫人可否留些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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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捻着纺锤冷笑:“没听过‘水涨船高’?便做了宰相,难道我就管不得你?”

  三年后耿崧生外放知县,王氏随行。

  衙署后院,她特辟纺室,每夜纺纱如故。

  某年盛夏,暴雨三日,河水决堤,冲毁民宅无数。

  耿崧生亲赴灾区,见哀鸿遍野,当即开仓放粮。

  然存粮不足,自掏腰包购粮赈济,仍是杯水车薪。

  主簿忧心忡忡:“大人,府库已空,再如此,恐衙役俸禄亦无着落。”

  耿崧生愁至深夜。

  纺室门忽开,王氏递来一木匣:“拿去补亏空。”

  匣中竟是满满银锭,足有百两。

  “夫人,这从何而来?”

  耿崧生震惊。

  王氏望向雨幕:“这些年,你每夜读书,我每夜纺纱。你以为我纺的只是线?”

  她顿了顿,轻声道,“妾身纺的不是线,是大人腰间的硬骨头。”

  耿崧生如遭雷击。

  这必是妻子多年省吃俭用所积!

  想起私藏八两与南山拾银的巧合,羞愧如潮水漫涌:“我……有一事,一直瞒着夫人……”

  遂将克扣束修、南山拾银之事和盘托出。

  王氏静静听完,长叹:“我早已知晓。”

  “你……知道?”

  “那日你自南山归,鞋底沾着独属南山的红泥,怀中鼓胀。

  后来父亲说你突还银子,我便猜到了七八分。”

  王氏望着他,“你能坦然相告,证明我这些年纺车声未白响。”

  耿崧生泪如雨下:“我不配为官,更不配为夫……”

  王氏正色道,“胡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贵在知错能改。

  你当年所为,是为生活所迫;如今坦白,是良心发现。

  这世上,多少官员能如你这般自省?”

  次日,耿崧生以那匣银购得更多粮食,亲自监督发放。

  一老农拉住他:“青天大老爷,小老儿无以为报,只有一物相赠。”

  老农递上一布包,耿崧生展开一看,竟是南山丢弃的破旧钱袋,内有一小块碎银。

  “此乃南山山神庙旁拾得,想是香客遗失。

  小老儿日日携带盼寻失主,今见大人如此清廉,定是银两真正主人。”

  耿崧生手捧钱袋,恍如隔世。

  他将那碎银供于书房,日日自省。

  后官至知府,清名远播,王氏依旧每夜纺纱相伴。

  人问其故,耿崧生笑道:“夫人纺车声,是我为官路上的警钟。无此声,我早已迷失。”

  那袋南山银,他以红绳系于腰间。

  有人说是吉祥物,有人说是纪念品。

  只有他与王氏知晓,那是悬于心头的一杆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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