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徽说王朗

　　会稽郡，山阴城，太守府。

　　太守王朗高踞主位，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他面容儒雅，带着士大夫特有的矜持与优柔。下首两侧，分坐着会稽郡的文武属官，以及几位身份特殊的客卿——前丹阳太守周昕、新近投奔的严白虎，还有低调坐在末席的刘繇旧部吴仪。

　　顾徽一身使者冠服，立于堂中，不卑不亢，正侃侃而谈。他先是以晚辈之礼问候了王朗，随即转入正题，传达刘备之意。

　　“王公，”顾徽声音清朗，“刘使君遣徽前来，非为别事，乃是为王公与这会稽一郡生灵着想。袁术篡逆，天下共击之。刘使君乃汉室宗亲，受陛下假节钺，督四州军事，奉诏讨逆，大义所在，势不可挡。丹阳、吴郡已定，兵锋所指，逆党披靡。今逆贼严白虎，穷途来投，王公乃汉室忠臣，名望素着，岂可容纳此等助逆虐民之辈，自污清名，更招兵祸？”

　　他顿了顿，观察着王朗的神色，继续道：“刘使君念及王公与陶恭祖之交谊，陶公如今正在青州书院安享晚年，常念王公。故使君不愿遽动干戈，特命徽前来，陈说利害。若王公能明辨是非，缚献严白虎，共讨国贼，则使君必以礼相待，表奏王公仍守会稽，共扶汉室。如此，既可全朋友之义，又可保郡境安宁，百姓免遭涂炭，岂不美哉？望王公三思！”

　　王朗闻言，面露沉吟之色，显然内心有所动摇。他与刘备并无仇怨，反而有陶谦这层香火情。刘备势大，据有大义，若能和平解决，自然是上之选。

　　然而，他尚未开口，下首一人便冷哼一声，抢先发言，正是前丹阳太守周昕。周昕面容瘦削，眼神锐利，带着一股不甘与怨恨。

　　“顾子叹此言差矣！”周昕声音尖刻，“刘备虽托名汉室，然其行径，与割据何异？先取青徐，今又强占丹阳、吴郡，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所谓讨逆，不过其扩张地盘之借口耳！王公切不可被其巧言所惑！”

　　周昕家族与曹操家族素有交情，多次为曹操提供丹阳精兵，他本人更是心向曹操。如今听闻曹操已攻占豫州颖川、陈国等地，势力大涨，他更盼着曹操能南下，自己也好借机重返丹阳。刘备占据丹阳，断了他回归之路，他岂能不恨？自然极力主战。他接着道：“我会稽带甲数万，粮草充足，更有山川之险，岂能不战而降，将会稽之土，轻付于他人？若如此，天下人将如何看待王公？必讥讽王公怯懦无能！”

　　紧接着，几位心向河北袁绍的本地豪强也纷纷附和。袁绍如今雄踞河北，势大力雄，在他们看来，远比刘备更有投资价值。

　　“周府君所言极是！袁本初四世三公，雄踞河北，带甲百万，才是天下楷模！刘备不过据数郡之地，安能与袁公争锋？我等当固守会稽，以待天时！”

　　“正是！岂能未战先怯？”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而带着几分孤傲的声音响起，出自一直沉默的功曹虞翻：“诸位，翻有一言。刘备手持节钺，乃长安朝廷所授，名义上代表天子。我等若公然抗拒，形同叛逆，于大义有亏。且观其在吴郡所为，安抚士族，任用贤能，并非一味打压。是否……再斟酌一二？”

　　周昕立刻反驳：“虞仲翔！什么大义名分？如今天下纷争，天子蒙尘，节钺之命，出自何人之手，尚未可知！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刘备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吞并我会稽罢了！大义？实力方是真正的大义！”

　　王朗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心乱如麻。他本身性格就不够果决，缺乏雄主之姿，在会稽经营时间又不长，未能建立起绝对的权威。此刻见麾下大部分有实力、有兵权的属下都主战，他原本倾向于和平解决的念头开始动摇了。

　　败逃至此、如同惊弓之鸟的严白虎，更是急不可耐地跳出来，他满脸凶戾之气，指着顾徽叫道：“王太守！休要听这巧舌如簧之辈胡言！刘备假仁假义，实则狼子野心！他今日要你献出我严白虎，明日便会寻由头夺你权位！我等手中尚有数万兵马，据城而守，未必怕了他刘备！若杀了此獠，祭旗誓师，正好表明我等抗敌决心！”说着，他眼中凶光毕露，竟有当场动手之意。

　　此言一出，堂上顿时一静。杀使者，乃是彻底撕破脸皮，再无转圜余地的行为。

　　一直冷眼旁观的吴仪，知道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他的使命本是搅乱江东，延缓孙策统一。如今孙策已逃往豫章，而眼前这些会稽势力，周昕亲曹，部分豪强亲袁，严白虎是丧家之犬，王朗优柔寡断……这些人若聚在一起抵抗主公刘备，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将这些不安分、且有其他诸侯背景的势力清除掉，为主公将来彻底掌控江东扫清障碍。

　　当严白虎叫嚣着要杀顾徽时，吴仪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再闹下去可能会坏事。于是，吴仪缓缓起身，对着王朗拱了拱手，声音平和却带着分量：“王公，诸位，吴某有一言。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何况如今尚未至刀兵相见之时？顾子叹乃吴郡名士，其家族在会稽亦多有故旧，若杀之，恐寒了士人之心，亦于王公清誉有损。刘备陈兵边境，其意已明。我等之敌，乃是刘备大军，而非一介使者。不若让其回去，传话于刘备，我会稽上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此，既全了礼数，亦彰显我等效死之志！”

　　吴仪这番话，避免了不必要的内部麻烦。那些原本觉得杀使者太过分的官员，也纷纷点头称是。

　　王朗深吸一口气，对顾徽道：“顾子叹，你回去告知刘玄德。朗，受朝廷恩命，牧守会稽，守土有责。严白虎既来投我，我岂能轻易献出，令天下义士寒心？会稽将士，已决心保境安民，若刘使君执意来攻，朗，唯有率众死战而已！”

　　严白虎见王朗终于决定开战，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虽然没能杀掉顾徽有些遗憾，但只要能打起来，他就有机会。

　　顾徽将堂上众人的表现尽收眼底，心中暗叹一声，知道事已不可为。他面色不变，对着王朗拱了拱手：“王公既然心意已决，徽便如实回禀刘使君。只是……刀兵一起，生灵涂炭，望王公……好自为之。”说罢，不再多言，转身昂然离去。

　　看着顾徽离去的背影，王朗心中莫名一紧，但瞥见周昕、严白虎等人坚定的目光，又强行将那份不安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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