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素面

　　穆辞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长曦，你的好意，我是明白的。你生怕委屈了我，可现在我还背着人命案子，就这样贸然回去……恐怕……”

　　她当然是不惧的。

　　只是，能够尽快结束的事情，何必要那么麻烦？

　　她又没打算真的要......

　　想到这里，穆辞盈忽然醒过神来，心道：容九旒突然改变主意，非要如此大动干戈地娶自己，该不会已经恢复了记忆，贪图她现在这张脸吧？

　　毕竟得不到奚玉本人，能同个替身成亲，也算是圆了他的一场梦。

　　至于事后的麻烦，他都要同她不死不休了，杀了她便是，也不用担心事情会泄露出去。

　　既然如此，她就好好陪他玩一玩！

　　穆辞盈心思百转，而容九旒却已在她说话间，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她沾满泥污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又拿出一方丝绢仔细认真地擦拭干净她的手。

　　穆辞盈垂眸地看着他的动作，是那样温柔体贴的，又联想起幻境初遇时，他折给她的那枝梅花。

　　容九旒永远不会对穆辞盈这般好。

　　但或许晏长曦曾经这么对待过薛静女，所以容九旒在幻境的控制下，不得不做出这样的举动。

　　“长曦”，穆辞盈忽然问道，“什么是喜欢？”

　　容九旒刚放下她的手，就听到了这样的问题，怔愣片刻后答道：“成全就是喜欢，只要对方欢喜，你也会欢喜。”

　　“是吗？”

　　穆辞盈反问了一句，而后喃喃道：“我懂了。”

　　容九旒不至于连说句话的自由都没有，那么按照这样的逻辑，他先前曾说“穆辞盈是他的妻子”这样的话，统统都是欺骗！

　　他只想成全奚玉，所以才会不惜一切代价来迷惑她，还要跟她同归于尽。

　　可她偏就不如他的意。

　　穆辞盈的笑容越发真切，还顺口夸赞了一句：“长曦真是才思敏捷。”

　　容九旒却被她这个笑，给惊得头皮发麻。

　　她残忍杀害他师父时，脸上挂着的，就是这样的笑容。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真的很想问问她：你懂了？你懂什么了？我又是哪里显得才思敏捷了？

　　他早就为他轻率的行为，自食其果了好多回，但仍旧不能习惯。

　　穆辞盈的手段，实在是太酷烈了。

　　他勉强稳住心绪，说道：“阿盈谬赞了，我哪有你说得那样好。至于你身上的案子......”

　　容九旒话锋一转，说道：“我自有办法。”

　　他随即就牵起了穆辞盈的手，把她带回了城中。

　　往日繁华热闹的街道上，人烟稀少，只是距离城门不远处的一处面摊还支着棚子。

　　“我想吃面”，穆辞盈在煮开的沸水锅前停下，抬眼对容九旒说道，“好不好吃都没有关系。”

　　她还在卖豆腐的时候，最渴望的就是能去旁边的面摊上，光明正大地点上一碗面。

　　“姑娘这是什么话？咱这的面，当然是好吃得很！”

　　听到生意来了，方才还懒洋洋摇着蒲扇的汉子当即一跃而起，笑容满面地介绍起来：“近日来，城里闹出了人命案子，一连好几个千金小姐都莫名其妙死在了家中。刚开始，还传言是薛家的丫头杀人，后来又说是妖怪，弄得现在大白天的，许多人都不敢出门了。所以——”

　　“我这里就这么几种面了，不过味道都鲜得很呢。比如我这温面，要将细面下汤沥干，用鸡肉、香蕈制成的浓卤浇上。”

　　“还有八珍面，用鸡、鱼、虾干末，加上鲜笋、香蕈，芝麻和花椒浇入面中，连面汤也是鲜汁......还有蘑菇笋汁熬煮过的素面，您看您是要？”

　　容九旒很难见到穆辞盈有感兴趣的东西，当即道：“那就每样来一碗......”

　　“不用”，穆辞盈阻止了他，对着汉子说道，“要两碗素面就好。”

　　汉子爽快答应道：“好咧，您请那边坐。”

　　素面是面摊上最好做，也是最便宜的一种。

　　待那汉子把面端上来后，容九旒只试探着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即便那汉子说得天花乱坠，但万年前的面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及万年后的美味，只是有两分鲜味而已。

　　但穆辞盈却吃得相当专注，仿佛是在品味至高无上的珍馐。

　　容九旒忽而就想到了宗门内的早食情况。

　　踏上仙途后，各种蕴含灵气的蔬菜瓜果数不胜数，根本没有弟子会选择一碗平平无奇的素面。

　　他耐心地等待穆辞盈吃完以后，递上一方新丝绢，才问道：“你很喜欢吃面吗？为什么不用别的口味的？若是担心吃不下，也不必每一碗面都吃完，尝一两口就好。”

　　穆辞盈平静地说道：“我想留着后面再吃，一下子都尝过了，反而没什么趣儿。何况，我总不见得没有吃下一碗面的机会吧。”

　　她笑了起来，却知道前世确实没有吃到过一口面。

　　在人间，她是人人喊打的灾星。

　　而在仙界，她则是被逼奉献的囚徒。

　　“会有机会的。”

　　容九旒听了她的话，心口闷闷的疼，却仍旧说了违心的话。

　　他推迟了要杀她的时间，可是从没想过要放她生路。

　　她许是......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了。

　　出于某种补偿的愧疚心理，他忍不住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穆辞盈瞥了他一眼，淡淡地笑道：“你这话是怎么讲的？倒像是在问我临终遗愿似的。至于愿望嘛——”

　　她如愿看到了容九旒突变的脸色，又道：“我没有任何心愿，我也不指望别人来替我实现。”

　　她才不要像殷裂素一样，成天地把“我要活我要活”挂在嘴边。

　　谁会在意你，是活了还是死了？

　　“阿盈”，容九旒沉默了片刻，在跟随穆辞盈踏入薛府大门前，又问道，“你我就要成亲了，你欢喜吗？”

　　“我当然欢喜。像我这般声名狼藉的女子，能攀上你，是我的福气。”

　　穆辞盈把他带到了薛老爷面前，看着薛老爷由悲转喜，又命人备下酒菜给新姑爷接风洗尘。

　　她只冷眼旁观着，漫不经心地想着白梅仙顶替了薛静女之后，薛老爷也什么都没发现的情境。

　　可见他也并不怎么爱薛静女这个独女。

　　宴席上推杯换盏间，薛老爷已有了三分醉意，而容九旒在此刻打翻了酒盏，弄污了衣袍，又含笑望向穆辞盈，说道：“我想多陪陪伯父，不便离去。能否麻烦你，先为我备下替换的衣物？”

　　穆辞盈心知，他是有意支开自己，便不动声色地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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