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不愿说再见（十二）

　　基地像是被投入一颗巨石的湖面，在冠军归来的最初几天，荡漾着久久不散的喧嚣与兴奋。各种采访、商业活动、庆功宴接踵而至，将本就疲惫的行程填充得更加密不透风。连空气里都仿佛飘着香槟和鲜花甜腻的气息。

　　九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美其名曰“调整时差”，实则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周诣涛，以及那个在机场失控的自己。只要一想到可能在网上流传的各种离谱分析和截图，他就恨不得原地蒸发。

　　最终还是饥饿和队友的连环夺命call把他逼出了房门。当他顶着一头乱毛，趿拉着拖鞋出现在餐厅时，正好撞上几个队友围在一起吃外卖，其中就包括钎城。

　　“哟，少爷终于舍得下凡了？”辅助冰尘嘴里叼着块炸鸡，含糊不清地调侃，“我们还以为你要修仙呢。”

　　打野不然也跟着起哄：“就是，尾子，你这时差调整得够久的啊，再不露面，粉丝该以为我们队内霸凌世界冠军中单了。”

　　九尾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拉开椅子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坐在对面、正安静喝着粥的钎城。钎城似乎感应到他的视线，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温和如常的微笑，仿佛机场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这种过于正常的反应，反而让九尾更加憋闷。他抓起一个包子，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含糊道：“少废话，吃的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堵得住，堵得住。”冰尘笑嘻嘻地，眼神却在九尾和钎城之间溜了一圈，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不过尾子，你是没看到，现在网上可都在夸你们‘中射情深’呢。”

　　九尾咀嚼的动作猛地一僵。

　　不然赶紧接话，模仿着粉丝的语气：“‘呜呜呜九尾好关心钎宝的手！’‘他急了他急了他真的急了！’‘这是什么绝美队友情！’……”

　　“闭嘴！”九尾耳根发热，抓起一个空的一次性餐盒就朝不然扔过去，“再逼逼老子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队内霸凌！”

　　餐盒被不然笑嘻嘻地躲过。钎城在一旁看着他们闹，唇角带着浅浅的弧度，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面前一碟没动过的小菜往九尾的方向推了推。

　　这个小动作被眼尖的冰尘捕捉到，他夸张地“哦~”了一声，挤眉弄眼。九尾瞪了他一眼，手下却不由自主地夹了一筷子那小菜。

　　气氛似乎恢复到了从前那种插科打诨的日常，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两人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是一种潜流，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更加汹涌地鼓动着。

　　几天后，喧嚣暂告一段落。经理大手一挥，组织了一次队内团建，地点定在市郊一个新开的、集温泉、餐饮和娱乐于一体的度假村，算是给紧绷了近半年的身心一次彻底的放松。

　　大巴车上，气氛比之前任何一次出行都要轻松欢快。队员们吵吵嚷嚷地讨论着一会儿要玩什么，玩累了就去泡温泉，晚上还有烧烤大餐。

　　九尾依旧和钎城坐在一起。他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心里却有点莫名的烦躁。团建，意味着更多的集体活动，更少的独处空间，也意味着他可能需要更费力地去维持那种“正常”的表象。

　　钎城则戴上了耳机，闭目养神，侧脸在车窗透过的光线下显得安静而柔和。他放在腿上的右手，今天没有戴那个黑色的护腕，白皙的手腕裸露在外，能看到微微凸起的腕骨和几道浅淡的、训练留下的旧痕。

　　九尾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那截手腕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像是被灼伤般迅速移开。他烦躁地掏出手机，打开了消消乐，试图用无聊的游戏麻痹自己。

　　到达度假村，办理入住。这次是单人单间，这让九尾暗暗松了口气。放下行李，众人便迫不及待地冲向各种娱乐设施。

　　九尾对棋牌室和KtV没什么兴趣，一个人晃到了电玩区。他兑了一堆游戏币，漫无目的地在各种机器前流连，最后停在一台模拟射击游戏机前。这种考验反应和精准度的游戏，对他而言没什么难度。

　　他投币，拿起玩具枪，瞄准屏幕上的目标，几乎是弹无虚发。清脆的击碎声和不断上涨的分数带来一种简单的快感，暂时驱散了他心头的郁结。

　　就在他专注于下一个移动靶时，身边悄然多了一个人。熟悉的、清浅的气息传来，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

　　钎城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直到九尾打完一局，屏幕上跳出“新纪录”的字样，他才轻声开口：“手感很好。”

　　九尾放下玩具枪，转过头，对上钎城带着笑意的目光。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哼了一声：“废话。”

　　钎城也不在意他的态度，目光扫过旁边的另一台机器，那是一台考验稳定性和微操的、类似“抓娃娃”但难度更高的机械臂游戏，需要操纵机械臂避开障碍，精准地夹起指定物品。

　　“试试那个？”钎城提议道，语气随意。

　　九尾挑眉，带着点挑衅：“怎么，想跟哥比划比划？”

　　钎城笑了笑，没说话，走到那台机器前，投下了币。他操作得很专注，手指在摇杆和按钮上移动，稳定而精准。机械臂在他的操控下，灵巧地穿梭在复杂的障碍物之间，几乎没有发生任何碰撞，最终成功地夹起了一个放在最角落的、小巧的金属模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展现出一种极致的控制力。

　　九尾看着他将那个小模型取出来，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然后递到了自己面前。

　　“送你。”钎城的声音很轻。

　　那是一个制作还算精良的、王者荣耀里某个法师英雄的q版金属模型，正是九尾在决赛中使用并打出关键操作的英雄。

　　九尾愣住了。他看着钎城掌心里那个小小的、闪着金属冷光的模型，又抬头看向钎城。对方的目光平静而温和，仿佛只是随手赢了个小玩意儿送给他。

　　但九尾知道不是。周诣涛是故意的。他用这种近乎炫技的方式，向他证明着手腕的控制力和稳定性，用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模型，无声地安抚着他那过于敏感和焦虑的神经。

　　一股热流猛地涌上九尾的心头，酸涩，滚烫，还带着一种被如此小心翼翼地珍视着的悸动。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接那个模型，而是一把抓住了钎城递模型的那只手腕——那只没有戴护腕、刚刚才完成了一次精密操作的手腕。

　　他的力道有些大，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下脉搏的跳动。

　　钎城没有挣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抓着。

　　“周诣涛，”九尾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委屈的颤抖，“你他妈……少来这套。”

　　他用凶狠的语气掩饰着内心的兵荒马乱。

　　钎城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唇，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和无奈。他轻轻动了动被抓住的手腕，反手，用指尖将那个小小的金属模型，塞进了九尾微凉的手心里。

　　金属冰凉的触感让九尾微微一颤。

　　“没骗你。”钎城看着他，声音低沉而认真，“真的在好转。”

　　他的指尖在离开时，若有若无地擦过九尾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麻痒。

　　九尾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攥紧了手心里那个带着钎城体温的金属模型，站在原地，看着钎城对他笑了笑，然后转身，朝着温泉区的方向走去。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向还愣在原地的九尾，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不去泡温泉吗？听说这里的露天温泉不错。”

　　九尾猛地回过神，像是为了掩盖什么，粗声粗气地回道：“去！干嘛不去！”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了上去，手心里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模型，金属的棱角硌得他生疼，却奇异地带来一种无比真实的安定感。

　　拉扯。

　　在队友的插科打诨中，在看似寻常的互动里。

　　一个用精心计算的“证明”来安抚。

　　一个用凶狠的“质问”来掩盖心疼。

　　心照不宣，却又步步紧逼。

　　这场无声的战争，在度假村和煦的阳光下，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加黏稠的阶段。

　　第89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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