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东洋现身,棋逢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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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赠英雄,医争国运;笑里藏刃,唇上含霜。”

  九月三十,午后。

  南京城北,槐叶黄透,日影如碎金。

  太乙灸舍的门环,被轻轻叩响三下——

  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节奏,像鼓点落在心跳上。

  张老掌柜正在灶间熬艾,手一抖,蒲扇“啪”地坠地。

  “这敲门声……像当年京城王府请太医的拍子。”

  小满从速写的册页里抬头,眉心微蹙。

  杰克咬着铅笔,嘟囔:“东方魔法式的敲门?我去会会!”

  门开——

  阳光先照进来,然后才是人。

  三十岁出头的男子,身材修长,铁灰色和服剪裁如刀,领口却绣一枝淡绯樱花。

  手执白纸折扇,扇骨露出一点银,像暗藏的獠牙。

  他欠身,声音温柔得像春水,却带着一丝金属尾音:

  “在下吉田芳行,自上海而来,久仰林怀远先生‘太乙神针’之名,特来请教。”

  空气里,艾香与风擦肩而过,瞬间冷了三度。

  林怀远青衫落拓,自天井缓步而出,指尖还沾着晨间的艾绒。

  四目相对,一人含笑如月,一人沉静似渊。

  “贵客远来,先饮一杯清茶。”

  小满端出紫砂小壶,壶身刻“雨过天青”四字。

  吉田却不接,微抬下巴,身后随从跪地奉上自备茶盒。

  “怎敢叨扰?在下自带了‘宇治玉露’,请林君品鉴。”

  茶盒展开,碧色茶末如苔,清香里竟掺着一丝苦杏仁——

  林怀远眉峰几不可察地一动:苦杏仁,微毒,可镇咳,亦可令人气机暂陷沉滞。

  “好茶。”他淡声,却将茶盒推回,“只是南京水土温燥,怕委屈了东瀛露华。”

  吉田笑意不减,折扇轻敲掌心,发出清脆“嗒”声。

  “那便入乡随俗。”

  他接过紫砂壶,指尖在壶盖一旋,碧绿茶汤落入建盏,水纹竟形成一个模糊的“华”字,转瞬即散。

  茶烟袅袅,斗局已布。

  吉田抚扇,声音低缓,却句句带钩:

  “林君,中医与汉方,同根异流。

  《黄帝内经》言‘上工治未病’,我汉方亦有‘先毒而后药’之训。

  然中医重阴阳,汉方重形质;

  中医以象求本,汉方以标立论。

  如今西医东渐,形质者易合,象数者易斥。

  林君死守经络,不怕断流吗?”

  林怀远抬眼,眸中映着茶汤微澜:

  “江河所以长流者,因其有源;

  树高千尺,枝叶可剪,根难掘。

  中医之象,非空玄,乃千万年人命之累积。

  形质可变,象数不移。

  若说断流——”

  他指尖轻点石桌,一缕内力透入,桌面艾绒竟自跃起,在空中弯成一条微不可察的S形——

  “太极仍在,何来断流?”

  吉田折扇一收,瞳孔里刀光乍现。

  “说得好!

  然源远亦易污。

  我闻南京疯商一案,林君以十宣放血救狂,可那血黑烟阵阵,分明是鸦片与氰酸之合炼。

  此毒,我汉方三月前已见于上海,名曰‘共荣丸’。

  林君若肯共襄义举,以‘太乙神针’为皇军效力,

  则毒源可清,华夏可安。

  否则——”

  话音未落,扇骨轻弹,“咔哒”一声,纸扇折面竟露出半寸寒刃,冷光射人。

  林怀远神色无波,右手微抬,指间已夹一枚三寸金针。

  “吉田先生,扇好刃,可惜——”

  金针轻弹,“嗡”一声龙吟,

  “刃在扇里,扇在人手,人在歧路。”

  两人隔案而坐,茶烟却被气机逼得四散。

  小满在廊下,笔尖“沙沙”速写——

  纸上,吉田身后浮现一条黑鳞巨蛇,蛇信正吐“共荣”二字;

  而林怀远背后,一株艾草拔节而起,叶化银针,针锋直指蛇瞳。

  杰克屏住呼吸,手心全是汗。

  空气仿佛被拉成一张满弦的弓。

  忽听“嗤啦”一声裂帛——

  吉田折扇合拢,寒刃隐去,笑声复朗:

  “林君好锋芒!

  在下只是开个玩笑。

  今日斗茶论道,受益良多,特备薄礼,望笑纳。”

  他双手奉上一方黑漆木匣,匣面浮雕樱花,花心却嵌一粒小小红石,像凝住的血。

  林怀远接过,指尖在匣扣一挑——

  一柄短刀静卧红绒。

  刃长七寸,弧度如新月,

  刀身刻一行鎏金小篆:

  “英雄识势。”

  刀柄末端,坠一枚铜铃,铃内无舌,却轻摇即响,声音空洞,似哭似诱。

  吉田起身,和服下摆扫过青石,发出秋叶碎裂之声。

  “家师有言:

  刀赠英雄,医争国运。

  大东亚共荣,正需林君这样的人才。

  若改初衷,刀锋亦可向内。”

  他深深一礼,再抬眼时,目光温柔得像给尸体阖眼的僧侣。

  “告辞。

  十日后,上海‘同仁汉方研究院’,

  在下恭候,愿与林君共商‘新医’大纲。

  若不至——”

  话音未落,他转身踏入风雨,

  和服下摆扬起,像一面远去的旗。

  门阖上。

  铜铃仍在轻响,声音穿过雨幕,像一根细线,勒住每个人的喉咙。

  杰克第一个开口,声音发干:

  “林,这是威胁,对吧?”

  张老掌柜拾起落地蒲扇,手指微颤:

  “刀名‘识势’,

  是倭人‘浪切’一派,

  专赠……即将被收编的对手。”

  小满把速写本递到林怀远面前——

  黑蛇已消失,只剩艾草,叶锋森然。

  她在页脚写下一行小字:

  “刀在手,仍是刀;

  心在医,仍是医。”

  林怀远合拢黑匣,指尖抚过“英雄识势”四字,

  轻声道:

  “十日后,上海,

  我去。”

  是夜,太乙灸舍灯火通明。

  林怀远取出《太乙神灸经》残卷,翻到“伏邪篇”,指尖停在一句:

  “蛇毒入脉,先以艾火引之,

  再以金针导之,

  终以仁心镇之。”

  杰克磨着咖啡,嘟囔:

  “我跟你去!

  那家伙的刀,看起来比我的牛排刀还快。”

  小满已画出“同仁汉方研究院”地形图——

  三进大院,前厅后舍,东楼为研究,西楼为宿居,

  地下,有一间无窗的“标本室”。

  林怀远收卷,目光如淬火:

  “此行,

  不是论道,是破阵。

  中医若退一步,

  便是万丈深渊。”

  十日后,清晨。

  沪宁列车呼啸,窗外稻田后退,像被撕碎的金色绸缎。

  林怀远独坐车厢,膝上横置黑漆木匣。

  匣盖微启,短刀冷光与窗外朝阳相碰,

  迸出一星寒芒,像未落的晨星。

  他指尖轻点刀身,

  低语,似对刀,似对风——

  “刀锋向外,还是向内,

  不由你,

  由我。”

  列车长鸣,

  上海,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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