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预警被嘲,孤立无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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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城冠盖醉春风,谁听艾火哭疫凶”

  民国十九年,十月初九。

  凌晨三点,秦淮河漂着碎冰。

  太乙灸舍的灯火却像一枚不肯熄灭的火炭,熬得夜色发疼。

  林怀远伏案,笔尖走血——

  朱砂混着艾胶,写在十寸白绫上:

  “虎狼痢(霍乱)前兆已现:

  吐如米泔、泻若涌泉、肢挛眶陷,三日可亡!

  请即:

  一,封污染水源;

  二,焚药草防疫;

  三,设隔离营;

  四,停聚众集市。

  迟则,金陵将成疫海!”

  落款:太乙灸舍 林怀远

  墨迹未干,他亲手把白绫装进油纸筒,扣上火漆——

  印纹,是艾草与缠蛇剑。

  “杰克,小满!”

  声音沙哑,却带着铁锈般的决心。

  “分三路,把预警送到:

  卫生署、市政府、警察厅。

  就算刀架脖子,也要看着他们亲手拆开!”

  上午八点,卫生署新楼。

  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皮埃尔的皮鞋踩上去,像一把手术刀在刮骨。

  他把油纸筒往桌上一扔,朱砂红得刺目。

  “各位先生,看见了吗?这就是野蛮医学的‘巫咒’!

  用红布、用艾草、用鬼神恐吓市民,却拿不出一枚细菌培养皿!”

  署长捧着咖啡,眉头打成死结。

  “林医生的确救过不少人……”

  “救人不等于懂公共卫生!”

  皮埃尔啪地打开幻灯——

  显微镜下,大肠杆菌群落像褐色霉斑。

  “病原体已查明,普通肠道菌!

  南京饮用水完全达标,所谓‘虎狼痢’,纯属危言耸听!”

  吉田芳行不知何时已立在门边,和服洁白,声音温柔得像刚化开的雪:

  “卫生署若被江湖郎中左右,城市商业将受重创。

  下月,日本纺织商会代表团抵宁,正值旺季。

  一封‘瘟疫’电报,租界股价顷刻崩塌。

  署长先生,您要顾全大局。”

  署长沉吟三秒,抬头:“给林怀远发警告函——

  ‘勿再妖言惑众,违者以扰乱治安论处!’”

  同日正午,市政府。

  铜狮狰狞,铁甲森严。

  林怀远青布长衫,双手高举白绫,像举一面招魂幡。

  “瘟疫前兆已现!请市长立即封河、停市、设隔离!”

  警卫哄笑——

  “又是他!太乙神棍!”

  “听说他靠几根针骗钱,如今还想骗官?”

  一名秘书跑出来,手指点到林怀远鼻尖:

  “警告你!再敢造谣,立刻拘押!”

  他夺过白绫,当众一撕——

  “呲啦!”

  红字裂成两半,像被剖开的伤口。

  风卷起碎片,掠过林怀远的眼。

  那双眼睛,黑得吓人,像两口深井,把整座城市的笑声都吞进去,却不见回响。

  黄昏,秦淮警署。

  小满被两名巡警推搡出门,怀里还抱着一叠被踩满泥脚印的预警。

  她抬头,看见林怀远远远走来,嘴角肿起乌青,却死死抱住剩余的白绫。

  巡警扬着警棍:

  “再敢派发,就以散布谣言罪铐你!”

  “咔哒”一声,手铐在夕阳下闪出冷血的光。

  林怀远伸手,把腕子递过去:

  “要铐,铐我。

  她只是个哑巴孩子。”

  巡警被他目光震得一滞,竟下意识后退半步。

  次日清晨,《中央日报》头版——

  黑字大标题:

  《“瘟疫”谣言从何而来?

  同仁医院首席顾问指出:南京饮用水完全达标!》

  副标题,配一张漫画:

  林怀远被画成跳大神的巫祝,头顶艾草圈,手挥银针,像夜叉。

  洋文《字林西报》同步刊发皮埃尔专栏:

  《Science vs Superstition:A modern battle in Nanjing》

  science(科学)与superstition(迷信)两个词,像两柄大锤,把林怀远钉在耻辱柱上。

  舆论如刀,刀刀割喉。

  原本排队求诊的病人,一夜间蒸发。

  街坊开始窃窃私语:

  “听说太乙灸舍散瘟神?”

  “艾火是黑烟,呛人,怕不是邪火!”

  连卖艾的老农,也把担子挑远,避瘟神似的避开巷口。

  灸舍门前,落叶堆积,像一层无人认领的尸布。

  杰克把门闩得死紧,仍挡不住外头飞来的碎石。

  “啪!”

  一块砖头砸在招牌,“远”字裂成两半。

  杰克怒吼着冲出去,却撞上一张张愤怒的脸:

  “骗子!”

  “造谣者!”

  “想断我们生意!”

  夜色里,林怀远独坐天井。

  他面前摆着一架小小天平——

  左盘,是一叠被退回的预警;

  右盘,是一束新鲜艾草。

  天平倾斜,艾草高高翘起,像不肯低头的灵魂。

  他伸手,把艾草拿到灯前,一叶叶摘下,投入砂锅。

  清水慢慢染成青绿,像一条被煮沸的河。

  “他们不听,那就让病自己开口。”

  子夜,雨声如铁。

  “砰——”

  灸舍门被撞开,杰克冲进来,浑身湿透,金发贴在脸上,像落汤的金丝狮。

  “林……他们……他们开始死人了!”

  他嗓音嘶哑,带着一路奔跑的喘,“棚户区,一夜倒了三十七口!

  吐得满地米泔水,腿肚子转筋,眼窝塌成坑……

  和你写的一模一样!”

  “咔嚓”——

  林怀远指间笔杆,生生折断。

  墨汁溅开,像一蓬黑血,喷在墙上。

  他抬头,灯影里,脸白得近乎透明,唯眸子黑得吓人。

  “棺木呢?”

  “薄棺都抢光了……用草席裹……”

  杰克声音发抖,“下一个,随时可能是我,是你。”

  林怀远起身,走到药柜前,拉开最底层——

  里面,是一匹新的白绫。

  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写——

  “吾言已成谶!

  谁再笑我,便是笑死者!

  明日辰时,太乙灸舍,设祭疫亡人,

  同时设隔离营,

  来者,我救;

  不来者,天收!”

  血字淋漓,最后一笔拖得极长,像一道裂开的伤口,又像一柄出鞘的剑。

  天未亮,灸舍烟囱冒出青白烟。

  艾香穿过死寂的巷,穿过嘲笑的嘴,穿过紧闭的窗,

  像一只只无声的手,拍击满城装睡的人。

  林怀远站在院中,手举火把,火舌舔着湿冷的空气。

  “我,林怀远,南京太乙灸舍第七代传人,

  今日,以艾火为号,

  为死者招魂,为生者开路!

  敢笑我者——

  来日,别在死者面前哭!”

  火光照出他孤独的身影,

  像一柄插在城市喉咙里的针,

  针尾,艾火熊熊,

  烧得夜色发疼,

  烧得谎言发焦,

  烧得那些即将倒下的生命,

  在黎明前,看见最后一缕——

  不肯熄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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