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弃婴

　　春日的岭南，已有几分暖意，驿马疾驰而来的任职文书，任命清晰明确：盛长梧升任泉州刺史，即刻赴任。原县丞张黎接任福县县令，主簿王茂升任县丞，去岁新科进士陈德补缺主簿。

　　消息像一阵风，瞬间吹遍了福县的街头巷尾，百姓们听闻盛大人要高升，虽知是好事，但心头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满是不舍。

　　这位年轻的县令，在短短一年间，让他们吃上了饱饭，卖出了好粮，还带来了从未想过的海带收益，更是让福县的名字第一次响彻了朝堂。

　　他是福县有史以来，为他们做实事最多、也最懂得他们疾苦的父母官。

　　县衙内的交接倒是简单，张黎、王茂、赵刚等人皆是盛长梧一手带出来的，知道其施政理念，彼此有默契。

　　盛长梧看着眼前这些并肩作战的伙伴，心中欣慰，只郑重嘱托：“张大人，王大人，赵大人，还有诸位同僚，福县的未来，就托付给你们了，望诸位能秉持初心，继续为百姓谋福，让福县越来越好。”

　　张黎等人眼眶微红，齐齐躬身：“大人放心！我等必不负所托，定让福县政通人和，不负大人今日打下的根基！”

　　离别的日子终究到来。

　　盛长梧一家轻车简从，行装早已打理妥当，然而，当他们踏出府邸大门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

　　门外，通往官道的长街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前来送行的百姓。他们手中挎着篮子，里面装着还带着露水的蔬果、自家做的饼饵、甚至还有小心翼翼包好的海鲜酱。

　　没有人喧哗，只有无数双饱含感激与不舍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们一家。

　　看到盛长梧出来，人群微微骚动起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儿孙的搀扶下走上前，声音哽咽：“大人……您这一走，我们……我们实在是舍不得啊！”

　　“大人，这是自家鸡下的蛋，您带着路上吃！”

　　“大人，这是我们做得最好的海鲜酱，您尝尝！”

　　“盛大人，林夫人，一路平安啊！”

　　呼声此起彼伏，带着最质朴真挚的情感，看着这万人空巷的送别场面，听着那一声声真诚的祝福，盛长梧历此刻也不禁心潮澎湃，鼻尖发酸。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黑压压的人群，郑重地长揖到地：“长梧何德何能，蒙诸位乡亲如此厚爱！盛长梧在此拜谢大家！望诸位保重身体，日子定会一年比一年更好！”

　　林噙霜站在儿子身侧，用帕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儿子受到百姓如此爱戴而骄傲落泪，她也向着百姓们微微福礼，柔声道：“多谢诸位乡亲，大家都回去吧，保重。”

　　小小的墨兰也被这阵仗惊住了，她紧紧拉着哥哥的衣角，看着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学着母亲的样子，用力地挥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喊道：“再见！大家再见！”

　　车马终于缓缓启动，在百姓们依依不舍的目光和不断的祝福声中，驶离了福县，盛长梧回头望去，那黑压压的人群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他们来时扎根于此的土地，质朴而深情。

　　车队离开福县，向着泉州而行，官道两旁草木葱茏，生机勃勃，因两地相距不远，行程倒也顺利。

　　这日，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山道，领头的镖师忽然举手示意队伍停下，他侧耳倾听，眉头紧锁，低声道：“有动静！”

　　众人顿时紧张起来，生怕是遇上了强盗之类的，镖师“唰”地抽出腰刀，示意众人噤声，自己则猫着腰，循着那断断续续的微弱声响，小心翼翼地拨开道旁半人高的杂草，向下探查。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刀，面色复杂地走了回来，对已掀开车帘探询的盛长梧禀报道：“大人，不是强盗，是……是前面那条小水沟里，有个被丢弃的婴儿。”

　　林噙霜在车内也听到心中一紧，问道：“果真是婴儿的哭声？”

　　“是，夫人，襁褓都湿了，就丢在草窠里，怕是活不久了。”镖师语气平淡，见惯了世事艰辛，对此似乎已有些麻木。

　　墨兰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小娃娃丢在这里？”

　　跟在车旁的梅淑琴轻声解释道：“四姑娘，有些穷苦人家，孩子生得太多，实在养不起了，便会……便会选择丢弃，或者送人，特别是女娃娃……”

　　盛长梧沉默片刻，眼中掠过一丝沉重，开口道：“去，把那孩子抱过来。”

　　镖师领命，再次钻入草丛，将那气息微弱的婴儿抱了回来，递到周雪娘手中，周雪娘解开早已湿透污浊的襁褓，确认了一下，回头对车内道：“大人，夫人，是个女婴。”

　　她利落地将那破烂襁褓丢弃，又从随行包袱里找出一件干净的旧衣衫，仔细将婴儿裹好，这才抱到车窗前给林噙霜和盛长梧看。

　　“果然是个女孩……”盛长梧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与悲悯，“带上她吧，总是一条性命。”

　　墨兰好奇地凑过去看，见那婴儿小小的，皱巴巴的，除了瘦弱些，并没什么特别，她更加困惑了：“养不起……就要丢掉吗？女孩就不是自己的孩子了吗？”

　　周雪娘一边轻轻拍哄着逐渐安静下来的婴儿，一边低声道：“四姑娘，多一口人，就多一张嘴吃饭，女孩儿……在有些人眼里，终归是别人家的，不愿多费粮食。奴婢……奴婢当年也是被家里送了人，几经转手，才到了林府伺候的。”

　　她的话语平静，却道出了无数底层女子的辛酸。

　　墨兰闻言，怔住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世上并非所有父母都如她阿娘和哥哥这般疼爱孩子。

　　林噙霜虽对儿子突然要收养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婴有些不解，但她如今对儿子已是无条件的信任与支持，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多问，只立刻吩咐下人去附近村庄看看能否买到产奶的母羊，好歹先让这孩子活下来。

　　盛长梧看着那小小的婴孩，心中思绪翻涌，即便粮食丰足，弃婴之风，尤其是弃女婴之风，仍难断绝……学堂之上无罗裙，弃婴塔下无男婴。

　　重男轻女，积弊深重，长此以往，女少男多，又不知会衍生出多少社会问题， 他深感，富民强兵之外，移风易俗，改变观念，亦是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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