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凡尘

　　蜥蜴妖兽的尸骸，在烈日的暴晒和不知名小虫的啃噬下，很快散发出浓重的腐臭气味。杨安安用那块沾血的石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妖兽相对柔软的关节处，撬下了几根还算坚硬的肋骨和几片边缘相对锋利的鳞甲。她用破烂的衣物碎条将这些“战利品”粗糙地捆绑在一起，做成一个简陋的工具包，又撕下相对完整的一块布，裹住头脸，勉强抵挡毒辣的日光和风沙。

　　她不敢在原地久留，浓重的血腥味可能会引来更强大的捕食者。必须离开这里，寻找水源，寻找……那一丝可能的生机。

　　放眼望去，四周皆是茫茫赤红，天地一色，令人绝望。她随意选择了一个方向，拖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了漫无目的的跋涉。

　　每走一步，脚底都被灼热的沙地烫得生疼，全身的伤口都在抗议。干渴和饥饿如同附骨之疽，不断蚕食着她的意志。她舔了舔更加干裂的嘴唇，口腔里只剩下血腥和沙土的苦涩，连唾液都几乎分泌不出来了。

　　走了不知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只是两个时辰，时间在这片死寂的荒漠里失去了意义。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全凭一股不肯倒下的意念在支撑。她甚至开始出现幻觉，仿佛看到了星辉殿堂里流淌的甘泉，闻到了宴会上珍馐的香气。

　　就在她即将彻底崩溃，一头栽倒在沙丘上的前一刻，她的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她低头看去，是一条已经完全干涸龟裂的河床。河床底部裸露着灰白色的卵石，蜿蜒着通向远方。

　　有河床，就意味着曾经有水，也可能指向有人烟的地方！

　　一股微弱的力量重新注入身体。她沿着这条干涸的河床，踉跄着向前走去。河床的地面比松软的沙地好走一些，也提供了一点方向指引。

　　又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她感觉双腿如同灌铅，再也抬不动的时候，视野的尽头，河床转弯处，出现了一些模糊的、低矮的轮廓。

　　不是岩石的天然形状，更像是……人工建造的物体！

　　希望之火再次点燃！杨安安咬紧牙关，几乎是用爬的，艰难地挪向那片轮廓。

　　越来越近。那确实是一个聚落！一个由低矮的、用赤红色泥土夯筑而成的土坯房组成的聚落。房屋歪歪扭扭，毫无规划地挤在一起，外围用一些削尖的木棍和破碎的岩石勉强围了一圈，算是简陋的围墙。聚落里静悄悄的，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几缕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热浪扭曲的炊烟，表明这里尚存生机。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人类居住地吗？杨安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比起她记忆中繁华宏伟的异能都市，这里简直……原始得如同未开化的部落。

　　她强撑着走到聚落那勉强算是“大门”的缺口处。几个正在门口阴影里蜷缩着的、穿着破烂麻布衣服的人注意到了她。他们的眼神先是警惕，待看清杨安安那比他们更加狼狈、如同鬼魅般的模样时，警惕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惊愕和……一丝麻木的冷漠。

　　这些人的面容普遍黝黑、憔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身上散发着汗水和尘土混合的气味。他们的衣服补丁摞补丁，脚上穿着草鞋或者干脆赤脚。无论是外貌还是精神状态，都与杨安安认知中“人”该有的样子相去甚远。

　　杨安安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具有威胁性。她需要帮助，需要食物和水。

　　她想起自己身上唯一可能还有点“价值”的东西——那是她贴身佩戴的一块灵玉，是小时候母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蕴含着微弱的温养能量，在异能世界也算是一件不错的饰品。虽然此刻灵气似乎沉寂了，但玉质本身应该还值点钱吧？

　　她颤抖着从脖颈上解下那根已经有些发黑的银链，链子上坠着一块鹌鹑蛋大小、晶莹剔透的翠绿色灵玉。她将灵玉托在掌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点，对着那几个警惕望着她的人说道：

　　“你们好……我……我迷路了，需要一点食物和水。我可以用这个……这个玉，跟你们换。”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但她相信，这块玉的成色，在任何地方都应该是抢手货。

　　然而，预想中的热情或者讨价还价并没有出现。

　　那几个人看着她掌心的灵玉，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既没有贪婪，也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看疯子似的莫名其妙。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皱了皱眉，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用当地方言嘟囔了几句杨安安完全听不懂的话，但语气中的排斥和驱赶意味显而易见。

　　另一个人则指了指聚落外面，又做了一个“离开”的手势。

　　他们……不认识灵玉？还是觉得这石头一文不值？

　　杨安安愣住了，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在她原本的世界，这块玉足以让一个普通家庭过上富足的生活，而在这里，竟然连换一口食物和水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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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骄傲让她无法接受这种无视和轻蔑。她还想再尝试，向前迈了一步。

　　“喂！我说了，离开这里！” 那个年长的男人猛地站起身，脸上露出不耐烦和戒备的神色，他顺手抄起了旁边一根充当拐杖的粗木棍。其他几人也纷纷站起，眼神变得不善。

　　他们虽然看起来瘦弱，但人数占优，而且杨安安此刻的状态实在太差，根本没有任何对抗的资本。

　　屈辱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她攥紧了手中的灵玉，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曾几何时，她杨安安一句话就能决定无数人的命运，而现在，却连最卑微的乞求都遭到如此粗暴的拒绝。

　　她咬了咬牙，终究没敢再上前，默默地退后了几步，靠在聚落外围一堵土坯墙的阴影里，滑坐到地上。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打击，让她几乎晕厥。

　　聚落门口的那几个人见她不再靠近，也重新坐了回去，不再理会她，仿佛她只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烈日继续炙烤着大地，墙角的阴影也在缓慢移动。杨安安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流逝。难道好不容易找到人烟，却要死在这堵墙下吗？

　　就在这时，一个细微的、怯生生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喂……”

　　杨安安艰难地抬起头。只见一个看起来约莫七八岁、面黄肌瘦、穿着一件明显过于宽大破旧衣服的小男孩，正躲在墙角的另一侧，偷偷地看着她。小男孩的眼睛很大，但因为营养不良而缺乏神采，脸上脏兮兮的，肋骨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他见杨安安抬头，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缩了缩脖子，但并没有立刻跑开。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黑乎乎的、看起来硬邦邦的、像是用麸皮和某种植物根茎混合烤制的饼子，只有半个巴掌大小。

　　小男孩飞快地将那半个饼子扔到杨安安面前的地上，然后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转身就跑回了聚落里，消失在一间土坯房后。

　　杨安安怔怔地看着地上那块沾着尘土、甚至能看到些许霉点的麸饼。这东西，在她以前的世界，连她养的宠物灵兽都不会多看一眼，是彻头彻尾的“猪食”。

　　饥饿的本能让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捡起了那块饼。饼子又干又硬，硌手，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酸味。

　　她的胃在抽搐，在疯狂地叫嚣着需要食物。但她的骄傲，她作为杨家大小姐的尊严，却在激烈地反抗。

　　吃，还是不吃？

　　吃了，就意味着她彻底接受了此刻的身份，接受了这比底层更底层的现实。不吃，可能下一秒就会饿死昏厥。

　　生存的欲望，最终压倒了一切。

　　她闭上眼睛，仿佛在进行某种耻辱的仪式，将那块干硬的麸饼送到嘴边，用力咬了下去。

　　“嘎吱……” 饼子坚硬得几乎能崩坏牙齿，粗糙的麸皮刮擦着喉咙，难以下咽。那股霉味和酸味更加明显，让她阵阵反胃。

　　但她没有停下，像一只最原始的动物，机械地、用力地咀嚼着，然后混着口中少得可怜的唾液，强行吞咽下去。每咽下一口，都伴随着生理上的不适和心理上的巨大冲击。

　　她蹲在墙角，蜷缩着身体，一边费力地啃着这从未尝过的“食物”，一边抬头看着这个陌生的、破败的、充满绝望气息的聚落，看着那些面容麻木、为最基本生存而挣扎的人们。

　　曾经环绕着她的星光、荣耀、力量、宠爱……所有的一切，都如同镜花水月，在这一刻彻底破碎、消散。

　　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

　　她只是杨安安，一个挣扎在死亡边缘，需要靠一个陌生小男孩施舍的半个麸饼才能活下去的……凡人。

　　骄傲被彻底击碎，碾落尘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入谷底的清醒，和一种必须活下去的、冰冷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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