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沉渊回响

　　黑暗。

　　这一次的黑暗，与之前因精神透支而陷入的虚无不同。它更粘稠，更沉重，仿佛沉入万丈深海，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海水，隔绝了光，也隔绝了声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压力和缓慢下沉的失重感。

　　陈启的意识如同一粒微尘，在这片意识的深海中漂浮。他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感觉不到左眼的剧痛，只剩下最纯粹的思想，在这绝对的静默中，清晰地回顾着昏迷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那凝聚全部意志的“探针”，撞击在冰冷频率上的触感，以及随之而来的、灵魂都被震散的冲击。

　　失败了么？

　　他并不知道地上发生的一切，不知道他的干扰为王刚小队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他只知道，自己倾尽全力的反抗，如同螳臂当车，瞬间就被更为庞大的力量碾碎。

　　绝望吗？

　　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在这片意识的深渊里，恐惧、焦虑、身体的痛苦似乎都被剥离了，只剩下最本质的思考。

　　他“回想”起左眼异变之初的恐慌，“回想”起第一次看见万物“死线”时的震撼，“回想”起高岚的引导，林瑶的信任，王刚粗犷的支持，李静在数据海洋中的挣扎……这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闪过，最终定格在吴镜玄那双隐藏在疯狂背后的、冰冷而空洞的眼睛上。

　　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他曾无数次问过自己。此刻，在这片深渊里，他不再寻求答案，而是开始审视这个问题本身。是命运的选择？还是某种他尚未理解的必然？这双眼睛，带来痛苦和恐惧，但也让他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重真实。它是一把钥匙，同时也是一道枷锁。

　　就在他思绪漫无边际漂浮时，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这片死寂黑暗的“感觉”，如同深海中的一缕微光，被他捕捉到了。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图像，更不是左眼感知到的那些线条。那是一种……脉动。

　　非常非常缓慢，非常非常低沉，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心跳，又像是星球运转时发出的、跨越时空的低吟。这脉动并非源自外界，而是源自他自身意识的深处，源自那与左眼紧密相连的、某种更本质的东西。

　　他尝试着，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这丝微弱的脉动上。

　　渐渐地，他“听”得更清楚了。那不仅仅是单一的脉动，而是由无数更加细微的、几乎无法分辨的“音节”构成的宏大回响。它们杂乱无章，却又遵循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的韵律。其中，他隐约分辨出了一些“熟悉”的片段——那是他曾感知到的、吴镜玄力量中蕴含的冰冷与死寂，但在这里，它们只是这宏大回响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如同交响乐中一个走了调的音符。

　　这里是……哪里？

　　是我的意识深处？还是……左眼连接到的某个更源头的地方？

　　他想起了高岚和林瑶提到的“死线之源”，想起了吴镜玄试图沟通和掌控的所谓“根源”。难道，这就是那片领域的……边缘回响？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丝战栗。如果吴镜玄的力量是试图强行“演奏”这宏大的乐章，那么他自己的左眼，或许更像是一个被动接收这些“回响”的……接收器？

　　他不再试图去“对抗”或“理解”，而是放松下来，仅仅是去“聆听”，去“感受”。

　　随着他的放松，那宏大的、混乱的脉动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丝。他仿佛能“触摸”到其中流淌的、关于“终结”与“伊始”的模糊信息，感受到万物从有序走向无序，又从无序中孕育新生的永恒循环。死亡，在这里不再是恐怖的概念，而是这宏大循环中一个自然而必然的环节。

　　吴镜玄所追求的“净化”，他所恐惧和抗拒的“死线”，在这宏大的视角下，显得如此狭隘和……可笑。他试图扮演神，却连这乐章的一个小节都无法真正读懂。

　　一种莫名的明悟，如同清泉，悄然流过陈启近乎干涸的意识。他依然渺小，依然无力，但他似乎触摸到了某种……“真实”。这真实，远比吴镜玄所展示的疯狂，更为浩瀚，也更为平静。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不和谐的、尖锐的杂音！

　　那杂音并非来自宏大的脉动本身，而是像一道外来的、充满恶意的指令，强行切入了他与这片“回响”的连接之中！是吴镜玄！他察觉到了陈启意识的异常活动！

　　杂音化作冰冷的锁链，试图将陈启的意识从这片深渊中拖拽出去，拖回现实的痛苦与混乱之中！

　　陈启本能地抗拒！他刚刚触及到一丝宁静与真实，不愿就此离开！

　　意识的拉扯带来了剧烈的动荡，那片宏大的脉动开始变得不稳定，混乱的回响如同风暴般席卷而来！

　　---

　　地上，病房内。

　　监护仪上的生命体征曲线再次出现剧烈的波动，陈启的身体开始无意识地痉挛，覆盖左眼的纱布迅速被染红，甚至他的口鼻中也开始渗出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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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启！”高岚脸色煞白，立刻呼叫医疗支援，“稳定他的生命体征！快！”

　　林瑶也冲了进来，看着病床上剧烈挣扎、仿佛在与无形之物搏斗的陈启，脸色阴沉得可怕。

　　“李静，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李静的声音带着慌乱，“他的脑波活动突然变得极其异常，频率和模式……从未见过！像是……像是在进行某种极高强度的信息交互，或者……意识层面的对抗！”

　　对抗？和谁？吴镜玄？

　　所有人都意识到，战斗并未停止，只是转移到了他们无法直接干预的、更为凶险的意识层面！

　　“能不能把他唤醒？”王刚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焦急。

　　“强行中断未知的意识活动，风险极大！可能导致永久性植物状态！”高岚一边配合医生进行急救，一边急促地回答。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陈启在病床上痛苦地挣扎，鲜血不断渗出，仿佛他的灵魂正在某个看不见的战场上，经历着惨烈的厮杀。

　　深渊之中，陈启的意识在冰冷的锁链和混乱的回响风暴中艰难地维持着。

　　他意识到，不能留在这里。这片“回响”虽能带来启示，但久留于此，他的意识可能会被这过于庞大的信息同化或撕碎。而现实世界，还有需要他守护的人和事。

　　他不再抗拒那冰冷的拖拽，而是凝聚起刚刚获得的那一丝明悟，将其化作一道微弱却坚韧的意念之光，护住自己的核心意识，顺着锁链拖拽的方向，主动向上冲去！

　　如同溺水者奋力冲向水面，冲破那粘稠的黑暗！

　　轰！

　　意识回归的瞬间，是排山倒海般的剧痛和五感的疯狂冲击！

　　他猛地睁开了右眼，映入眼帘的是高岚焦急的脸庞和病房刺目的灯光，左眼处传来的灼痛让他几乎要再次昏厥。

　　但他回来了。

　　带着满身的伤痕，和一丝深埋于灵魂深处的、关于“真实”的模糊印记。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破碎的喘息。

　　高岚紧紧握住他没有输液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别说话……你回来了就好……”

　　陈启疲惫地闭上右眼，感受着现实世界的喧嚣与痛苦。

　　意识深处的回响渐渐远去，但那宏大的脉动感，似乎并未完全消失，如同背景辐射般，隐隐存在于他感知的最底层。

　　吴镜玄……

　　他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我看到了……你所恐惧和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也看到了，你有多么的……渺小。

　　这场战争，还远未结束。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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