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新痕

　　市局大楼第十七层，东侧走廊尽头。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比别处要冷上几度，带着一种混合了消毒水、旧纸张和某种无形压力的味道。门牌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串内部编号。这里，是“特殊案件侦办组”的所在地，一个在官方架构上若隐若现，却拥有极高权限的部门。

　　陈启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右肩胛下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一个月前那场惨烈的突围。左眼佩戴着定制的深色眼罩，并非完全为了遮光，更像是一种对内在混乱的物理隔绝。他身上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换成了普通的浅灰色休闲装，但苍白的脸色和眼底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依旧昭示着他远未康复的状态。

　　林瑶站在他身边，依旧是那身笔挺的深色制服，神情冷峻。她推开门，里面的景象映入陈启眼帘。

　　空间比想象中宽敞，但绝不温馨。整体是冷色调的装修，分割成几个功能区。最显眼的是占据一整面墙的巨型液晶屏幕，此刻正显示着城市地图和各种动态数据流。几张办公桌随意摆放，上面堆满了文件、书籍和高配置的电脑主机。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咖啡香，却无法驱散那股属于“战场”的紧绷感。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女人正坐在一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是复杂的波形图和代码，她是李静。另一边，王刚坐在一张椅子上，左臂还吊着绷带，脸色有些发黄，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正用右手擦拭着一把军刀。看到他们进来，两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介绍一下，”林瑶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公事公办，没有多余的情绪，“陈启，法医中心实习法医，从今天起，作为特聘顾问，正式加入特侦组。”她转向陈启，“李静，技术分析与情报支持。王刚，行动组负责人。”

　　陈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能感觉到王刚审视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一丝……因H-7节点行动伤亡而产生的迁怒？李静则只是推了推眼镜，好奇地打量了他一下，便又将注意力放回了屏幕。

　　“他的情况，你们基本了解。”林瑶继续道，目光扫过王刚和李静，“他的能力是我们目前应对‘清道夫’——也就是吴镜玄——最关键的，也是唯一的优势。但同时，不稳定，且代价巨大。我们的任务，是确保这份优势被有效利用，并将风险控制在最低。”

　　王刚哼了一声，没说话，将擦好的军刀插回腿侧的刀鞘。李静则点了点头：“明白，林队。我会尽快建立陈顾问的能力数据模型，尝试量化分析。”

　　“量化？”陈启忍不住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这东西……可能没法用数据完全衡量。”他指了指自己的左眼。那种与宏大脉动的连接感，那种触及“死线之源”的模糊印记，如何量化？

　　“总得有个开始，陈顾问。”李静的语气很平静，带着科研人员的固执，“哪怕是描述性的记录，也比纯粹的感觉要强。”

　　气氛有些微妙的僵硬。这不是一个融洽的开始。

　　就在这时，林瑶桌上的内部通讯器响了起来。她按下接听键，听了几句，脸色微微一沉。

　　“知道了，保护现场，我们马上到。”

　　放下通讯器，她看向三人：“有案子了。城南，一个独居老人死亡，初步勘察是意外跌倒，头部撞击。但辖区派出所老周觉得有点不对劲，上报了过来。”

　　“意外？”王刚皱了皱眉，“这种案子也需要我们出动？”

　　“老周是几十年的老刑警，他的直觉很少出错。”林瑶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外套，“而且，‘清道夫’擅长的不就是制造‘完美意外’吗？陈启，你跟我去现场。王刚，你伤没好，留守。李静，同步现场传回的数据。”

　　命令简洁明了。陈启的心微微一紧。这么快？就要再次面对可能被“修改”过的死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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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场是一个老旧小区的一楼单元房。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老人身上特有的、混合了药味和尘埃的气息。客厅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俯卧在地，身边是一个翻倒的小板凳，前方茶几的尖角上沾染着少许暗红色的血迹。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次不幸的意外。

　　辖区派出所的老周警官是个头发花白、面容沧桑的老刑警，他迎了上来，对林瑶低声道：“林队，表面看是意外。但你看这里，”他指着老人倒地的姿势，“重心前倾，像是要够什么东西，但手的方向和茶几上水杯的位置对不上。而且，表情……太平静了，不像骤然摔倒时的惊恐。”

　　林瑶仔细查看着现场。陈启则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他闭上右眼，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将意念沉入左眼。

　　没有强行冲击，更像是轻轻推开一扇虚掩的门。嗡鸣声响起，带着熟悉的刺痛，但比之前要轻微一些。视野变得混沌，无数模糊的、代表着万物衰亡的“死线”浮现出来，如同笼罩在现实之上的另一重薄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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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首先“看”向老人的尸体。正常的、生命终结后开始缓慢消散的死线清晰可见。然后，他“看”向那个翻倒的板凳，看**向沾染血迹的茶几尖角。这些物体上的死线也相对稳定，指向它们自然的磨损与终结。

　　似乎……没有异常？

　　他有些不甘，凝聚起精神，更加仔细地“扫描”着老人尸体与周围环境交互的区域。突然，他注意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与背景噪音融为一体的“不协调感”。那不是一条额外的死线，而是……老人脖颈处，一条本应相对平缓、属于自然衰老导致的血管脆弱点的“死线”，其末端被一种极其精细、近乎完美地“嫁接”到了茶几尖角那次撞击所造成的物理性损伤之上！

　　就像是最顶级的裁缝，将两块不同质地、不同颜色的布料，用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针脚缝合在了一起，天衣无缝！这种“嫁接”，并非强行扭曲，而是利用了两者之间本就存在的、极其微弱的可能性关联，并将其放大了无数倍，使其从“可能”变成了“必然”！

　　是“清道夫”的手笔！他不仅能看见死线，还能如此精妙地“修改”它们！

　　陈启猛地睁开右眼，脸色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不是意外。”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向老人的脖颈，“那里……死亡的轨迹被连接过，被修改过。是……他做的。”

　　林瑶和老周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老周是惊疑不定，而林瑶的眼神则骤然变得锐利如刀。

　　“你能确定？”林瑶问。

　　陈启点了点头，感受着左眼因过度专注而传来的阵阵酸胀：“很隐蔽，但……我能‘看’到那种修改的痕迹。就像……完美的赝品上，终究会留下仿造者的习惯性笔触。”

　　林瑶立刻对老周道：“周警官，立案吧，按凶杀案程序走。现场全面封锁，所有物证重新勘察，重点排查老人的人际关系和社会背景。”

　　她转向陈启，眼神复杂：“描述一下你看到的‘修改’的具体感觉。”

　　陈启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将那玄之又玄的感知转化为具体的描述：“不是强行打断或扭曲，更像是……引导。他找到了一条本就存在的、极其细微的‘可能性’的裂缝，然后……轻轻地，把它撬开了，让原本可能不会发生的死亡，沿着他设计好的路径，变成了必然。”

　　这个描述让在场的人都感到一股寒意。这不是暴力杀人，而是对命运丝线的精密拨弄。

　　陈启看着地上老人的尸体，心中没有破案的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压力。

　　这仅仅是开始。

　　“清道夫”已经出招。

　　而他，这个刚刚踏入职场的实习法医，这个带着残破身躯和诡异能力的新晋顾问，必须在这条布满无形刀锋的道路上，学会如何行走，如何反击。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左眼的眼罩。

　　眼罩之下，那片混沌的感知领域，正与远方某个冰冷的存在，隔着整座城市，无声地对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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