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延迟的审判

　　凌晨五点半，天色未明，城市笼罩在一片深蓝色的寂静中。街灯尚未熄灭，在清冷的空气中晕开一圈圈孤寂的光斑。兴安路47号对面写字楼内的临时指挥点，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王刚几乎一夜未合眼，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监控屏幕，屏幕上分割着三号楼七楼多个角度的实时画面，包括一个通过高频无线信号传输的、隐藏在对面楼顶的微型摄像头拍摄到的张明德家客厅窗户的特写。他的伤臂不再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下的麻木。

　　李静面前的屏幕则显示着复杂的实时数据流——气象参数、微型涡流发生器和吸附贴片的运行状态、以及公寓楼整体的能量背景读数。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随时准备进行最后的参数微调。

　　陈启没有留在公园长椅上，他被接到了指挥点内。此刻他坐在角落的一张椅子上，闭着右眼，全部心神都沉入左眼的感知中，如同一台高精度的雷达，牢牢锁定着七楼那扇窗户滑轨上那个冰冷的“修改点”。手腕上的监测手环显示他的心率偏快，脑波活动异常活跃。高岚给他的保温杯放在一旁，里面的参汤早已冷透。

　　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六点。

　　五点五十分，七楼房间的灯亮了。模糊的人影在窗帘后移动。

　　“目标已起床。”王刚低声报告，声音干涩。

　　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陈启的左眼感知中，那个滑轨节点的冰冷脉动似乎随着房间内人员的活动而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增强，就像一头蛰伏的野兽闻到了猎物的气息，开始缓缓苏醒。他感到左眼传来一阵阵加剧的刺痛和灼热感，但他死死咬着牙，不敢有丝毫松懈。

　　“环境参数稳定，设备运行正常。”李静的声音如同机械般平稳，但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暴露了她的紧张。

　　六点整。

　　窗帘被一只手拉开了一半。透过摄像头，可以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睡衣的老人（张明德）的身影出现在窗前。他像是习惯性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握住了窗户的把手。

　　这一刻，指挥点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王刚的拳头握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李静的手指悬在回车键上方，准备在最后时刻根据实时数据发出微调指令。

　　陈启的额头青筋暴起，左眼处的血管突突跳动，他“看”到那滑轨节点上的冰冷力量已经凝聚到了顶点，如同张开的毒蛇之口，等待着窗户移动的瞬间，释放出那致命的“巧合”！

　　张明德的手，开始用力。

　　窗户沿着滑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向外推开。

　　就在这一瞬间！

　　李静猛地敲下回车键！

　　窗外那个微小的压电陶瓷片被激活，产生了一道肉眼不可见、却精准无比的定向微弱涡流！

　　同时，窗台上的吸附贴纸也开始工作，捕捉着空气中某种特定的、可能作为触发因子的微尘颗粒！

　　陈启的左眼感知中，那原本应该沿着一条被精心设计的“死亡路径”爆发的冰冷力量，在涌出的刹那，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而柔韧的墙壁！预期的气流扰动被微涡流打乱，关键的颗粒物浓度被吸附贴纸降低，整个连锁反应在最开始的环节就被巧妙地、不着痕迹地“带偏”了！

　　那股冰冷的力量如同被误导的激流，徒劳地冲击了几下，最终未能形成致命的合力，反而因为失去了精确的引导，开始无序地逸散、消解！

　　滑轨节点上的冰冷脉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最终归于沉寂。那致命的“修改”，被无效化了！

　　窗户被完全推开，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房间。张明德毫无所觉地站在窗前，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转身走向厨房，准备早餐。

　　成功了！

　　指挥点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几秒钟，随即被一阵压抑的、如释重负的喘息声打破。

　　王刚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这才感觉到受伤的手臂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但他脸上却露出一丝近乎虚脱的笑容。他看向角落里的陈启，第一次主动竖了一下没受伤的大拇指。

　　李静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擦了擦额头的汗，开始快速记录和备份刚才所有的数据。“干预成功，死亡触发器未激活，环境微调参数有效……宝贵的数据……”

　　而陈启，在确认危机解除的瞬间，一直紧绷的精神骤然松弛，左眼传来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左眼，指缝间渗出鲜红的血迹。

　　“陈启！”王刚脸色一变，立刻起身冲了过去。

　　李静也惊呼一声，连忙联系医疗支援。

　　陈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撑得住，但苍白的脸色和不断渗出的鲜血表明他绝不好受。“没……没事……只是……消耗有点大……”他声音虚弱，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

　　林瑶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依旧冷静，但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任务完成得很好。王刚，安排人撤收外围监控，确保不留痕迹。李静，全面分析这次干预的所有数据，建立应对类似手法的预案。陈启，立刻接受医疗检查。”

　　阳光终于越过地平线，透过单向膜照进指挥点，驱散了部分的阴冷。城市开始苏醒，车流声渐渐变得清晰。

　　他们赢得了一次胜利，阻止了一场即将发生的“完美谋杀”。但这胜利如此艰难，如此侥幸，依赖于陈启拿身体和精神硬抗来的感知，依赖于李静精确到毫厘的数据计算，依赖于王刚手下队员冒着风险的潜入安装。

　　这更像是一场延迟的审判。

　　“清道夫”的计划被挫败了，但他本人依旧隐藏在暗处。他一定会知道这次失败，也一定会从中吸取教训。下一次，他的手法只会更加隐蔽，更加难以破解。

　　陈启在王刚的搀扶下站起身，用纱布按住流血的左眼，望着窗外逐渐鲜活起来的城市。

　　猎手与猎物之间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

　　他们阻止了死亡，却也更深地踏入了那片由“清道夫”编织的、充满无形杀机的阴影之网。

　　延迟的审判，终究还会到来。而他们，必须在那之前，变得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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