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沐姨……不要他们了

　　也好，就这么着吧。

　　心头那点模模糊糊、想着离开后可能会对两个孩子舍不得的念头，被眼前这一幕“啪”地一下，干脆利落地掐灭了。

　　灭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

　　最后那点无形的牵连，算是断了。

　　沐颜汐目光扫过眼前这“父子三人”组成的画面——流着血的男人，像小兽一样挡在前面的孩子，还有门口那个眼神受伤、不知所措的半大孩子。

　　她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就跟北疆那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似的，再也没了一丝波澜。

　　“行。”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一点情绪，“算我多嘴。”

　　这话轻飘飘的，可砸在谢澜之心上，却重得像有千斤。

　　他猛地抬起头，对上她那双冰封一样的眼睛，里面啥都没有，没愤怒，没指责，只有一片死寂，是那种彻底放下的空茫。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慌抓住了他，比刚才被痛斥得像剥皮拆骨还难受。

　　他下意识想去捂住流血的手，可指尖的剧痛，哪比得上心口那一瞬间的冰寒。

　　“以后，”沐颜汐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又扫过两个孩子，就跟看几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东西似的，“你们的日子，自己过吧。”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谢澜之惨白的脸上：“和离书，什么时候给我？”

　　每个字都清楚得就像冰珠子掉到地上。

　　“还有，”她微微抬起下巴，朝着门口示意，“你既然醒了，带着你的孩子，离开我家。”

　　“我家”这俩字，她咬得格外清楚。

　　“轰”的一下！

　　谢文奕那张还挂着泪珠、满是“战斗”劲儿的小脸，一下子没了血色。

　　他就像被一道看不见的闪电劈中，整个人都懵了。

　　娘……娘说啥？

　　离开……家？

　　离开娘？

　　不要他们了？

　　巨大的恐慌一下子把刚才护着爹爹的本能给淹没了。

　　他才三岁多，小脑袋里哪能想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只知道，这个会抱着他哄他睡觉，给他甜甜的麦芽糖，用暖和的手搓他冻红小手的娘，现在要赶他走！

　　就因为他刚才……护了爹爹一下？

　　“娘……娘……”谢文奕的哭声一下子拔高，不再是愤怒地大喊，而是充满了被抛弃的、撕心裂肺的恐惧。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谢澜之，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跌跌撞撞地扑向沐颜汐，伸出沾着谢澜之血迹的小脏手，死死抓住沐颜汐的裙角，仰着小脸，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不走！奕儿不走！娘！奕儿错了！奕儿错了！别赶奕儿走……呜呜呜……娘别不要奕儿……”他哭得浑身直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小小的身体因为害怕抖得跟筛糠似的。

　　门口，谢文允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那儿。

　　扒着门框的手指因为用力，骨节都泛白了。

　　沐姨……赶他们走？

　　沐姨……

　　这个称呼就像一把生锈的钥匙，一下子捅开了他因为害怕和混乱暂时封闭的记忆大门。

　　那些被短暂温暖模糊了的过去，像冰冷的潮水一样，一下子把他淹没了。

　　他想起来了，清清楚楚地想起来了。

　　是沐姨，在谢家那个冷冰冰的院子里，他和弟弟在漏风的偏房角落里冻得哆哆嗦嗦，连口热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像一道光照了进来，强硬地把他们带出了那个像虎狼窝一样的地方。

　　是她，带着他们搬进了这个小小的、却像春天一样温暖的院子。

　　是她，给他们买了厚实暖和的冬衣，让他们第一次知道棉鞋穿在脚上这么舒服。

　　是她，在昏黄的油灯下，用温柔的声音教他认那些方方正正的字，告诉他书里还有另一个世界。

　　是他自己，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哭着跟沐姨发誓，说一辈子给她当牛做马报答她！

　　这些日子过得太好了。

　　好得就像一场不真实的、随时会醒来的美梦。

　　梦里有饺子的香味，有沐姨的笑，有暖烘烘的炭盆，有再也不用担惊受怕的夜晚。

　　他沉浸在这份像偷来的温暖里，差点忘了这温暖是谁给的，也差点忘了，沐姨早就不是以前在谢家那个只会逆来顺受的沐颜汐了。

　　他刚刚……他刚刚干了啥？

　　他看到爹爹手上流血，听到沐姨那些像刀子一样的话，就下意识觉得……沐姨不对？

　　沐姨太凶了？

　　爹爹……爹爹被骂得好可怜？

　　一股又大又带着腥味的羞耻和恐惧猛地冲到谢文允喉咙口，呛得他差点喘不上气。

　　他看到了沐颜汐的眼神。

　　在他说出那句“不许骂爹爹”之后，沐姨看他们的眼神，又变回了刚在谢家时的样子——冷冰冰，漠不关心，就像看着路边一块不相干的石头。

　　没有愤怒，没有伤心，只有一种……事情定下来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像是松了口气的轻松？

　　沐姨……不要他们了。

　　就因为他和弟弟的举动，沐姨彻底不要他们了！

　　这个想法像一把钝刀子，在心口来回割，痛得他浑身发冷，连眼泪都在眼眶里冻住了。

　　“娘！奕儿不走！不走！”谢文奕还在声嘶力竭地哭喊，小小的身体几乎要挂在沐颜汐腿上。

　　沐颜汐低下头，看着裙角上那只沾着血污和泪水的小手，还有那张哭得变了形的小脸。

　　心底那片像冰封湖面一样的地方，好像被丢进去一颗极小的石子，泛起一丝几乎看不出来的涟漪。

　　但也就是那么一瞬间。

　　她伸出手，不是去抱他，而是用两根手指，极其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捏住谢文奕那只脏兮兮的小手腕，把他从自己腿上轻轻推开。

　　力气不大，却带着一种要切断关系的决绝。

　　“阿福。”她不再看任何人，目光朝着门外廊下那个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藏到地缝里的小厮。

　　“小…小的在！”阿福吓了一跳，差点蹦起来。

　　“送客。”沐颜汐的声音一点起伏都没有，就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务事，“将军和两位小公子要走了。帮他们收拾一下随身的东西。”

　　“是…是！夫人！”阿福就像得到赦免一样，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不敢看任何人的脸色，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散落在暖阁那边的、两个孩子和谢澜之的几件简单衣物和用品——其实也没多少，大部分还是沐颜汐后来添置的。

　　“娘！不要！奕儿乖！奕儿再也不护着爹爹了！娘别不要奕儿……”谢文奕被推开，更绝望了，又想扑上去，却被阿福眼疾手快地半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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