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天火之瑕

　　肃杀的校场之上，寒风如刀。

　　刘莽那句轻飘飘的“给我斩了”，却如同一座泰山，轰然压在左明宗的心头。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那些妇孺绝望的啜泣声，以及甲叶碰撞的冰冷声响。

　　左明宗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他无比熟悉的老工匠家属身上。

　　他看到那妇人眼中满是哀求与不解，看到那年幼的女孩吓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哭出声来。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窒息。

　　他知道，这是刘莽最后的试探。

　　一场用无辜者的鲜血，来检验他忠诚的残酷仪式。

　　天幕早已揭示了他的未来，刘莽生性多疑，绝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一个被“天命之主”点将的国之栋梁。

　　之前妹妹的“失踪”与“被救”是第一重考验，而眼前的这场血腥观刑，便是最后一重，也是最致命的一重枷锁。

　　若他表现出半分不忍与迟疑，下一刻，屠刀便会落到他与妹妹的头上。

　　但……若他真的眼睁睁看着这些无辜者死去，他与刘莽这等残暴不仁之辈，又有何区别？

　　他心中那份属于匠人、属于仁者的底线，将被彻底击碎。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妹妹左灵儿带回的那封信，那位年轻帝王“当泽被天下苍生”的承诺，与眼前刘莽这草菅人命的暴行，形成了何等鲜明而讽刺的对比！

　　他的拳头在袖中攥得咯咯作响，那条钢铁手臂的内部，仿佛有无数齿轮在疯狂地转动，发出细微的嗡鸣。

　　“怎么？明宗，不忍心了？”刘莽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左明宗紧绷的神经，“你要记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妇人之仁，只会害了你自己。这些人，不过是些叛徒的家眷，她们的存在，只会玷污我等的伟业！”

　　左明宗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双目赤红，布满了血丝，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表情，如同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

　　就在刘莽以为他要开口求情，露出破绽之时，左明宗却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那跪在最前方的老工匠之妻，她那双本该布满老茧、因常年浆洗衣物而粗糙的手，此刻却显得异常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污垢。

　　她的身上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但脖颈间裸露出的皮肤，却细腻得不像是一个常年操劳的匠人之妻。

　　还有她身边的女儿，虽然满脸泪痕，但眼神深处的那份惊恐，更像是演出来的，缺少了那种发自灵魂的绝望。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划过左明宗的脑海！

　　假的！

　　这些人，是刘莽找来的戏子！

　　这场所谓的“观刑”，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戏！

　　目的，就是要逼他表态，看他是否会为了这些“无辜者”而忤逆自己！

　　想通了这一点，左明宗心中那滔天的怒火与挣扎瞬间被刺骨的冰冷所取代。

　　他明白了，刘莽要的不是他的顺从，而是他的“同化”，要他亲手斩断心中的良知，成为和他一样的恶魔。

　　好！

　　既然你想看戏，那我就陪你演到底！

　　只见左明宗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到一名手持鬼头刀的刽子手面前，在那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钢刀。

　　“明宗，你……”刘莽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左明宗没有理他，而是提着刀，一步步走向那排跪地的“家眷”。

　　他每走一步，身上的杀气便浓重一分。那条钢铁手臂在寒风中闪烁着金属的寒光，与手中那柄沾满血腥的鬼头刀相得益彰，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从地狱中走出的修罗。

　　那些“家眷”被他这副模样吓得魂飞魄散，原本的假哭变成了真哭，拼命地向后挪动。

　　左明宗走到那老工匠的“妻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嘶哑而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对待叛徒，对待他们的家人，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唯有血与火，才能洗刷他们的罪孽，才能震慑那些心怀异志的宵小！”

　　话音未落，他猛地高高举起了鬼头刀！

　　“不要！”那妇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彻底崩溃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血光将现之时，刘莽突然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说得好！明宗，有你这句话，孤就放心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刽子手退下。

　　左明宗手中的刀，在距离那妇人脖颈不足一寸的地方停下，劲风吹乱了她的发髻。

　　“行了，明宗，收起刀吧。”刘莽满意地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人，不过是孤找来的死囚。孤只是想看看你的决心。很好，你没有让孤失望。从今往后，这火器营，乃至我们的军工大业，就全权交给你了！”

　　左明宗缓缓放下刀，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峻的表情，只是微微躬身道：“谢主公信任，臣，定不辱命。”

　　一场惊心动魄的试探，终于以左明宗的“投名状”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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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低着头，任由刘莽拍着自己的肩膀，眼底深处，却闪过一抹无人察觉的、比寒冬更为彻骨的冷意。

　　刘莽，你以为你赢得了我的忠诚？

　　不，你赢得的，只是一个随时准备将你拖入地狱的复仇者。

　　就在辽东的校场上演着心理战时，千里之外的江南泉州，一座戒备森严的秘密船坞内，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将军！成了！成了！”

　　一名满脸油污的老工匠，激动得语无伦次，手中高举着一截刚刚冷却的炮管，冲到了正在图纸前凝神思索的陈屠面前。

　　陈屠一把夺过炮管，凑到眼前仔细端详。只见炮管内壁，赫然刻着一道道均匀而精密的螺旋状凹槽。这正是天幕中一闪而过的“天火”核心结构图里，那个名为“膛线”的关键构造！

　　“好！好啊！”陈屠一拳砸在桌案上，兴奋地大吼，“立刻进行组装测试！”

　　自从陛下平定江南，将前宁皇室遗留的火器图纸交给他后，陈屠便一头扎进了这军工研发之中。他本就是船匠出身，对机关构造有着天生的敏感。如今结合了天幕透露出的“天火”理念与前宁的精湛工艺，研发进度一日千里。

　　很快，一门崭新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天火”仿制品，便被推到了船坞外的试验场上。

　　所有工匠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这历史性的一刻。

　　“点火！”陈屠亲自下令。

　　引线被点燃，发出“滋滋”的声响，瞬间钻入炮膛。然而，预想中那石破天惊的巨响并未传来。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仿佛一个潮湿的屁，一枚铁弹没精打采地从炮口滚落出来，在地上弹了两下，便不动了。

　　炮膛中，还冒出了一缕夹杂着大量水汽的黑烟。

　　“这……这是怎么回事？”

　　“失败了？结构没错啊！”

　　工匠们面面相觑，刚刚还高涨的热情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

　　陈屠皱起了眉头，快步上前，不顾炮膛的余温，伸手在炮膛内壁一抹，指尖传来一阵湿滑腻人的感觉。

　　“是火药！”他瞬间反应过来，“泉州地处沿海，空气潮湿，今日又恰逢海雾。这‘天火’的火药配方，有致命的缺陷——它极度惧怕潮湿！”

　　这个发现，让在场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比刚才试射成功还要响亮的欢呼声！

　　找到了！

　　陈屠激动地在原地来回踱步，他立刻意识到这个发现的战略价值有多么巨大！

　　刘莽的军队核心在北方，气候干燥，或许从未暴露过这个问题。可一旦他挥师南下，进入中原腹地，乃至江南水乡，这所谓的“天火”，岂不就成了一堆烧火棍？！

　　他立刻提笔，将这一重大发现写成密报，通过最快的渠道，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这份情报，将成为陛下手中，一张足以逆转乾坤的王牌！

　　京城，御和殿。

　　李景刚刚处理完一批关于蝗灾后续治理的奏章，徐元、百里朔等军机大臣分列两侧，正在就北伐的后勤调度进行着最后的推演。

　　就在此时，殿外天光再次一暗，那熟悉而又威严的金色天幕，毫无征兆地缓缓展开，覆盖了整个天穹。

　　“天幕又来了！”

　　满朝文武，连同京城内外无数正在劳作的百姓，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头仰望。

　　远在辽东的刘莽，也同样将目光投向了天空。

　　天幕之上，云雾翻涌，UP主小南那清脆悦耳的声音随之响起。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我们要讲的，是舜中祖复国战争中，一场堪称奇迹的以少胜多之战——张掖之战！】

　　【此战，咱们的舜中祖刚刚经历米脂惨败，麾下只余三千残兵，士气低落，粮草断绝。而他对面的，则是刘莽麾下大将李信所率领的三万精锐，其中更有五千装备了‘天火’的火枪兵，可谓兵强马壮，志在必得！】

　　画面中，黄沙漫天，一座孤城岌岌可危。城楼上，李景衣衫褴褛，面带风霜，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他身旁，站着一个跛了脚，却眼神锐利如鹰的谋士——百里朔。

　　【面对十倍于己的强敌，以及无坚不摧的‘天火’，所有人都以为张掖城将在一天之内被攻破。然而，百里朔先生却对中祖陛下献上了一计，一招足以让‘天火’变‘哑火’的妙计！】

　　听到这里，无论是京城的李景君臣，还是辽东的刘莽，全都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只见天幕的画面，切换到了张掖城的地下。

　　动画模拟的透视图清晰地展示出，一条不为人知的地下暗河，正从张掖城的地底潺潺流过。

　　画面中，百里朔指着地图，对李景分析道：“主公，此暗河乃张掖城之命脉，亦是此战胜负之关键！刘莽军素来自负‘天火’之利，必然选择在开阔地带列阵，以求最大程度发挥其射程优势。而这片开阔地，地势低洼，正适合我等引水淹之！”

　　夜幕下，城中仅剩的军民齐齐出动，在百里朔的指挥下，于城外秘密挖掘了数百条纵横交错的引水渠道，上面铺上伪装，看起来与平地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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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水浸泡战场？”徐元抚掌赞叹，“妙啊！釜底抽薪，直击要害！百里先生，此计真乃神来之笔！”

　　百里朔只是微微一笑，他知道，这不过是天命让他提前展露了才华而已。

　　而辽东大营内，刘莽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天幕仍在继续。

　　【次日，刘莽大军兵临城下。五千火枪兵排成整齐的队列，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死亡的气息。随着将领一声令下，他们发动了冲锋！】

　　就在他们踏入那片被精心改造过的战场时，城楼之上，百里朔猛地挥下令旗！早已准备好的士兵凿开了连接暗河的最后一道闸门！

　　轰隆——！

　　浑浊的河水如同苏醒的巨龙，从地底喷涌而出，顺着无数条渠道瞬间灌满了整片战场！原本坚实的土地，顷刻间化作一片泥泞的沼泽！冲锋在前的火枪兵们纷纷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手中的火枪浸入了泥水之中。

　　敌将大惊失色，急忙下令开火。

　　然而，回答他的，却不是震天的枪响，而是一阵阵“噗噗”的哑火声，和一连串徒劳的“咔哒”机括声。

　　“天火”……哑了！

　　城楼之上，李景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振臂高呼：“复我大舜，就在今日！杀！”

　　三千疲兵，此刻却爆发出猛虎下山般的气势，从城门中冲杀而出，杀向了那些失去最大依仗而惊慌失措的敌军……

　　画面定格在两军交战的惨烈瞬间。

　　整个大舜朝堂，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天佑我大舜！”

　　“原来这‘天火’竟有如此致命的破绽！”

　　臣子们激动不已，之前因“天火”而笼罩在心头的阴霾，被这天幕中的一场大胜一扫而空！李景的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他看了一眼刚刚由陈屠送来的密报，心中暗道：天意与人力，竟在此时完美地契合了。

　　然而，在辽东刘莽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却压抑到了极点。

　　“废物！一群废物！”刘莽暴怒地将桌案上的所有东西都扫落在地，他那只独臂挥舞着，眼中满是疯狂的杀意，“一个小小的张掖，一个跛子，就破了我的天火大军？！这天幕，分明是在羞辱我！”

　　他暴跳如雷，如同困兽。

　　可就在他身侧，那个始终笼罩在黑袍中的神秘谋士，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没有看暴怒的刘莽，而是自始至终，都一瞬不瞬地盯着天幕，那双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求知的光芒。

　　他甚至拿出了一卷竹简和炭笔，飞快地在上面记录着什么。

　　“……引暗河，掘渠道，化平原为沼泽……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谋士发出一阵低沉而沙哑的笑声，他缓缓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他轻声对身旁依旧怒不可遏的刘莽说道：

　　“主公，这‘天幕’，看似是那李景的依仗，可换个角度想，它又何尝不是在为我们预演未来，指出我们可能会犯下的错误呢？它暴露了‘天火’的弱点，这不假，但它也教会了我们，该如何去弥补这个弱点。”

　　神秘谋士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冷静与自信。

　　“它能教李景如何打败我们一次，我们便能学会如何避免被他打败十次。主公，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或许，我们还应该……感谢这块天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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