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北境之狐

　　御和殿内，李景的话语仍在梁柱间回响。

　　帝王之怒，如山岳压顶，令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所有人都明白，这位未来的“煤山飞将”马淳，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已然重如泰山。

　　营救一位被敌国之主亲自下令追杀的猛将，这无异于虎口拔牙。

　　新任军机大臣百里朔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臣以为，当派遣一支精锐，由高顺将军率领，以熟悉后津地形之便，秘密潜入北境，寻机营救。或可再遣使臣，携带重金，贿赂后津边将，打通关节。”

　　他的提议稳妥而周全，是常规思路下的最优解。

　　一旁的常青山亦是出列附和：“臣愿为先锋！给我五百精骑，定将马将军安然带回！”

　　一时间，殿内将星闪烁，战意升腾。

　　营救马淳，仿佛已经演变成了一场小规模的军事行动。

　　然而，李景的目光却越过了这些慷慨激昂的武将，落在了一个始终沉默不语的身影上。

　　那人一袭青色道袍，手持一柄拂尘，身形清瘦，正是鬼才谋主，徐元。

　　“徐爱卿，”李景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事，你怎么看？”

　　徐元闻言，缓缓睁开微阖的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他向前一步，对着李景深深一揖，语出惊人。

　　“陛下，救一人，何须千军万马？臣请为陛下北上，只需一人一骑，一月之内，必让后津自顾不暇，届时，马将军自可安然归来。”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徐大人，万万不可！”百里朔第一个反对，“后津境内，豺狼环伺，您乃国之智囊，千金之子，岂能坐不垂堂，亲身犯险？”

　　“是啊，徐大人！此去北地，无异于羊入虎口！”

　　“请陛下三思！”

　　武将们更是面面相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孤身前往敌国，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唯有李景，凝视着徐元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从中看到的是一种洞悉人心的绝对自信。

　　他知道，徐元从不做无把握之事。天幕既称其为“鬼才”，其计策，必有鬼神莫测之能。

　　“准奏。”李景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他看着徐元，缓缓道：“朕封你为北境经略使，总览北境一切事宜，便宜行事，无需请示。朕只有一个要求，把朕的‘煤山飞将’，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臣，领旨。”

　　徐元再拜，转身离去，只留给满朝文武一个清瘦而孤高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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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日后，后津王都，狼城。

　　相较于大舜京城的恢弘壮丽，这座建立在草原与山脉之间的城市，显得粗犷而野性。

　　街道上，随处可见身披皮甲、腰挎弯刀的后津武士，空气中弥漫着烤肉与烈酒的混合气息。

　　一间最为奢华的酒楼内，一名来自江南的丝绸商人，正热情地招待着几位后津的部落贵族。

　　这商人，正是乔装打扮的徐元。

　　他没有选择任何官方身份，而是化身为一个逐利而来的富商。

　　毕竟，黄金和丝绸，在任何地方都是最好的敲门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名满脸虬髯的后津贵族醉醺醺地拍着桌子，大声嚷道：“乌达（徐元化名）老板，你的丝绸是最好的，你的酒也是最烈的！不过，最近我们大汗的心思，可不在这些东西上。”

　　徐元不动声色地为他斟满酒，好奇地问道：“哦？不知大汗有何烦心事？小人也好为大汗分忧。”

　　那贵族打了个酒嗝，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还能有什么？为了追杀那个叫马淳的南人莽夫！大汗下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听说，这事儿背后，还有那些东瀛来的阴阳师在拱火！”

　　另一名贵族也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屑：“哼，我们草原的勇士，何时需要听那些玩弄纸人的家伙指手画脚了？大汗现在是越来越信赖那些东瀛人了，连我们亲王殿下的建议都听不进去了。”

　　“嘘！小声点！”虬髯贵族连忙制止他，“这话可不能乱说！大汗和楚亲王……最近本就不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徐元眼帘低垂，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要等的那条鱼，终于露出了尾巴。

　　耶律保与耶律楚，后津王庭中最有权势的亲兄弟。耶律保是现任大汗，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且热衷于和东瀛合作，引进他们的“新奇玩意儿”。

　　而他的弟弟耶律楚，则是后津军方第一人，执掌着最精锐的“苍狼铁骑”，为人骁勇，性格也更为传统和高傲，极度排外，尤其看不起那些神神叨叨的东瀛阴阳师。

　　兄弟二人，政见不合，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接下来的数日，徐元以“江南商会”的名义，在狼城挥金如土，广交朋友。他的身影频繁出现在各大酒肆、马场和贵族的宴会上。

　　一条条精心编织的谣言，便随着醇厚的美酒与华美的丝绸，悄无声息地在狼城的权贵圈层中流传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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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了吗？大汗之所以非要杀那个马淳，是因为东瀛人看上了马家的西凉驯马术，想让大汗抓来送给他们当礼物！”

　　“不止呢！据说东瀛人向大汗承诺，只要帮他们得到大舜的海岸线，就尊大汗为‘北方共主’！可咱们楚亲王殿下认为，草原的荣耀要靠自己的弯刀去夺取，而不是靠外人的施舍！”

　　“唉，可惜啊，楚亲王忠勇无双，奈何大汗现在只信那些东瀛来的‘神使’。我听说，大汗已经秘密答应，将长城外最好的三处草场，划给东瀛人做‘祭祀’之地了！”

　　这些谣言，半真半假，却精准地戳中了后津贵族们最敏感的神经——祖宗的基业、草原的荣耀、以及对异族的警惕。

　　一时间，狼城之内，暗流涌动。

　　无数对耶律保亲近东瀛不满的贵族，开始下意识地向耶律楚亲王靠拢。

　　时机，已然成熟。

　　是夜，楚亲王府，灯火通明。

　　徐元终于以大舜北境经略使的真实身份，秘密求见。

　　书房内，耶律楚屏退左右，这位身形魁梧如熊罴的草原雄狮，一双鹰目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清瘦的道人，冷声道：“你就是那个搅动我狼城风云的南人？你好大的胆子！”

　　徐元面色平静，微微一笑：“亲王殿下误会了，贫道此来，非为搅动风云，而是为殿下送一份天大的富贵。”

　　“富贵？”耶律楚发出一声嗤笑，“我乃后津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缺你南人的富贵？”

　　“亲王殿下不缺富贵，但想必缺一个能让您安稳享受富贵的保障。”徐元拂尘一摆，直视着耶律楚的眼睛，“比如说，一份能让贵我双方边境，十年不起战事的贸易协定。”

　　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国书，轻轻放在桌上。

　　“我大舜愿以市价三倍，收购贵部的战马、牛羊、皮毛。同时，以市价五成，向贵部出售食盐、茶叶、铁器、丝绸。但，此协定，我朝陛下只认一人。”

　　耶律楚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盯着徐元，一字一顿地问：“谁？”

　　“一个能真正代表草原荣耀，信守承诺，而非与异族宵小勾结，欲出卖祖宗基业的……草原之主。”

　　徐元的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耶律楚的心上。

　　耶律楚沉默了，粗重的呼吸声在书房内回响。

　　他知道，眼前的南人，是在逼他做出选择。

　　良久，他沉声道：“空口无凭！我凭什么信你？又凭什么信我兄长……会出卖祖宗基业？”

　　“贫道自然是有备而来。”

　　徐元微微一笑，从怀中又取出一物，却是一枚小巧的东瀛风格的木质令牌。

　　“此物，乃是数日前，大汗赏赐给东瀛使者安倍苍介的一名亲卫的。贫道花重金购得。此令牌，是进出东瀛人在城外秘密营地的凭证。据说，里面藏着大汗与东瀛人最大的秘密。”

　　徐元将令牌推到耶律楚面前，悠然道：“亲王殿下若是不信，可亲往一探究竟。贫道言尽于此，告辞。”

　　说罢，他竟真的转身，飘然离去，仿佛笃定耶律楚会按他说的去做。

　　耶律楚死死地攥着那枚冰冷的木牌，手背上青筋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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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一场盛大的宫廷宴会在后津王宫举行。

　　耶律保高坐主位，意气风发。

　　他刚刚得到消息，马淳的踪迹已经再次被锁定，不日便可擒获。

　　宴会之上，他频频向身旁的东瀛使者安倍苍介举杯，亲密之态，溢于言表，看得下方的许多后津贵族眉头紧锁。

　　就在气氛最为热烈之时，一身戎装的耶律楚，带着满身寒气，大步走入殿中。

　　“王兄！”他的声音宛如冬日的寒风，瞬间让整个大殿安静下来，“臣弟有一样东西，想请王兄与诸位同僚共赏！”

　　说罢，他将一卷羊皮地图狠狠摔在地上！

　　那地图之上，用朱砂清晰地标记出了三块位于后津腹地的肥美草场，而在草场的中央，赫然画着一个狰狞的、形似八头大蛇的东瀛图腾！

　　旁边，更附有一封盖着耶律保汗印与东瀛天照神教印章的密信！

　　信中内容，正是耶律保承诺将草场割让给东瀛，以换取“八岐”兵器和称霸北境支持的卖国条款！

　　“轰！”

　　整个王宫大殿，瞬间炸开了锅！

　　“耶律楚！你……你竟敢私闯东瀛营地！你这是污蔑！”耶律保又惊又怒，猛地站起，指着自己的弟弟，脸色煞白。

　　“污蔑？”耶律楚发出一声悲愤的狂笑，他拔出腰间的弯刀，刀锋直指耶律保，“我族的荣耀，岂能被你这等与外人勾结的懦夫玷污！将士们，此僚卖国求荣，不配为我族大汗！随我清君侧，讨国贼！”

　　“护驾！护驾！”安倍苍介尖叫着后退。

　　大殿之内，忠于耶律楚的将领与效忠耶律保的卫队瞬间厮杀在一起！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一场策划已久的盛宴，转眼间变成了血腥的战场。

　　后津王庭，自此分裂，内战的烽火，一触即发！

　　而在狼城千里之外的一处隐秘山谷中。

　　一名衣衫褴褛、浑身浴血的壮汉，正被数名后津骑兵围困在中央。

　　他手持一杆断枪，虽已力竭，眼神却依旧凶狠如狼。

　　他，正是马淳。

　　“马淳！你逃不掉了！乖乖受死吧！”为首的骑兵队长狞笑道。

　　马淳啐出一口血沫，正欲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突然，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从林中响起！

　　“咻！咻！咻！”

　　数支黑色的羽箭，精准地射穿了那些后津骑兵的咽喉，他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纷纷坠马。

　　马淳愕然地抬起头，只见一群身着大舜边军服饰的精锐士卒，从林中走出。

　　为首一人，对他抱拳一礼，沉声道：

　　“马将军，我等奉北境经略使徐元大人之命，在此恭候多时。陛下，在京城等您！”

　　马淳怔住了，他望着南方，那片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故土。

　　脑海中，回荡起天幕之上，那位年轻帝王力排众议，决意营救自己的画面。

　　一股热流，瞬间涌上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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