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枯骨隘口与守墓之人

　　三日后，月晦之夜。

　　天幕如同被泼洒了浓墨，不见丝毫月光，唯有几颗遥远的、仿佛蒙尘般的星辰，吝啬地投下些许微光。铅灰色的乌云低垂，压在起伏的群山脊线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闷湿气，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腐殖土与某种金属锈蚀的奇异味道。

　　云薇站在一辆经过深度改装、涂装着迷彩、引擎处于近乎静默状态的装甲越野车旁。她穿着一套贴身的黑色作战服，外罩一件带有兜帽的防风斗篷，脸上涂抹着防红外探测的油彩，眼神锐利如鹰。她身后，是四名同样装束、气息精悍沉凝的队员——这正是她精心挑选的“破晓之光”先遣小队。

　　队长“磐石”，身材魁梧，是队伍的重火力手与壁垒，沉默寡言却异常可靠。

　　侦察兵“夜枭”，身形瘦削灵动，感知敏锐，擅长潜行与追踪。

　　医疗兼通讯兵“青鸾”，是队伍里除云薇外唯一的女性，心思缜密，技术全面。

　　爆破与工程专家“雷刃”，眼神中总是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擅长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问题。

　　“最后检查装备，确保灵能抑制器和环境适应性插件运行正常。”云薇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即将进入未知区域，保持最高警戒，一切行动听我指令。”

　　“明白！”四人低声应道，动作麻利地最后一次清点身上的装备：特制的灵能步枪、高频震动战刃、各种功能的投掷物与陷阱、以及最重要的，能够最大程度隐匿自身能量波动和生命气息的便携式抑制器。

　　根据那封神秘信函的指引，他们此刻正处于地图上标记为“无人区”的连绵山脉深处。所谓的“三岔枯骨隘”，在现有记载中根本不存在。他们完全是依靠信函末尾那个奇异烙印所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能量牵引，如同在黑暗中循着唯一的蛛丝马迹，才艰难地抵达了这片区域。

　　眼前是三条几乎被疯狂滋生的、颜色暗紫的扭曲藤蔓彻底覆盖的山体裂缝，它们在此交汇，形成一个阴森诡异的隘口。隘口内漆黑一片，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呼啸的山风穿过，发出的却不是寻常的风声，而更像是无数冤魂在低泣哀嚎。地面散落着一些不知属于何种生物的、早已风化泛白的碎骨，空气中那股金属锈蚀的味道在这里变得格外浓烈。

　　“能量读数混乱，背景辐射异常，有微弱的空间扭曲现象。”青鸾看着手腕上的多功能终端，屏幕上的数据不断跳跃，“生命迹象……无。至少，常规意义上的生命迹象，无。”

　　“真是个鬼地方。”雷刃咂了咂嘴，握紧了手中的爆破霰弹枪。

　　云薇深吸一口气，从贴身口袋中取出那封皮质信函。当她将信函暴露在这隘口前的空气中时，信函末尾那个树根环绕骷髅的烙印，骤然亮起了微弱的、如同磷火般的苍白光芒！

　　紧接着，一点、两点、三点……无数点同样苍白、却更加细微的光芒，从隘口深处那漆黑的阴影中飘飞而出。那是一种仅有指甲盖大小、翅膀近乎透明、身体散发着苍白微光的飞蛾状生物——冥蝶。

　　它们无声地汇聚过来，环绕着发光的信函盘旋飞舞，仿佛在确认着什么。随后，它们调转方向，如同一条流淌的苍白光带，向着中间那条最为宽阔、也最为深邃的裂缝飞去，为来客指引方向。

　　“跟上冥蝶，保持队形，磐石断后。”云薇下令，率先迈步，踏入了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一进入隘口，环境陡然剧变。

　　外界微弱的风声和自然气息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脚下的地面不再是泥土或岩石，而是一种踩上去会发出轻微“咔嚓”声的、混合了骨粉与某种黑色砂砾的物质。两侧的山壁陡峭异常，上面布满了巨大的、如同被巨兽抓挠过的深刻痕迹，以及一些早已干涸、颜色发黑的疑似血迹。

　　冥蝶散发出的苍白光芒，是这绝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勉强照亮前方不过十数米的范围。光芒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仿佛隐藏着择人而噬的恐怖。

　　小队成员打开了头盔上的微光夜视仪，但视野依旧受到极大的限制，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干扰着一切探测手段。他们只能紧紧跟随着前方那条苍白的“光之径”，小心翼翼地在遍布碎骨的通道中前行。

　　越往深处，那股“终结”与“沉淀”的意境就越发浓郁。空气中开始出现淡淡的、如同雾霭般的苍白气息，接触到皮肤，带来一种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生机的感觉。青鸾的终端上，代表环境“熵”值的指标在疯狂报警，这里的规则似乎倾向于让一切走向寂灭与无序。

　　“有东西……在看着我们。”夜枭突然压低声音，他的感知最为敏锐，此刻浑身肌肉紧绷，如同受惊的猎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侧黑暗中那些嶙峋的怪石阴影。

　　不用他提醒，其他人都感受到了。那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视线”，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生物，更像是这片土地本身，或者说，是弥漫在这里的某种集体意识的残留，在审视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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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前方引路的冥蝶光带猛地停了下来，在原地盘旋不定。

　　“停下！”云薇立刻举手示意小队止步。

　　只见前方通道的尽头，隐约出现了一片较为开阔的空间。而在那片空间与通道的连接处，一个模糊的、高大的身影，如同生根般矗立在那里，挡住了去路。

　　随着小队逐渐靠近，借助冥蝶的光芒，他们看清了那个身影。

　　那并非活物，而是一具站立着的、高度接近三米的巨大骷髅！骷髅的骨骼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色泽，仿佛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洗礼，上面铭刻着无数细密而古老的符文，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能量波动。它空洞的眼眶中，跳动着两簇苍白的、如同冥蝶光芒一般的火焰。手中握着一柄比它身高还要长的、锈迹斑斑的巨大骨镰，镰刃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锋锐与死寂之气。

　　这是一具守卫骷髅，一具拥有着强大力量的构装体或者不死生物！

　　“闯入者……止步……”一个干涩、沙哑，仿佛两块骨头在摩擦的声音，直接回荡在众人的脑海之中，并非通过空气传播。“出示……信物……”

　　强大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磐石立刻上前一步，厚重的灵能护盾展开，将小队护在身后。雷刃和夜枭也进入了战斗姿态。

　　云薇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再次举起那封发光的信函。

　　守卫骷髅眼眶中的苍白火焰跳动了一下，似乎在“审视”着信函上的烙印。片刻之后，那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信物……确认。守墓人……在墓园核心……等候。穿过……‘往生回廊’……抵达……”

　　说完，它那庞大的身躯向侧后方挪动了一步，让开了通道。但它手中那柄巨大的骨镰，依旧散发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云薇深吸一口气，向队员们点了点头，率先从守卫骷髅让开的缝隙中穿过。

　　踏入那片开阔空间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云薇和小队成员，也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这哪里是什么隘口深处？这分明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巨大无比的……地下墓园！

　　头顶不再是山壁，而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旋转着灰色涡流的诡异“天空”，没有日月星辰，只有那永恒不变的死寂光芒，如同黄昏与黎明交织的凝固时刻。

　　脚下是灰白色的、仿佛由骨粉铺就的广袤平原。平原之上，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地矗立着无数墓碑。这些墓碑形态各异，材质也不同，有的如同粗糙的石块，有的则是精致的玉石，有的甚至是由扭曲的金属或晶莹的水晶构成。它们有的高大如山岳，有的低矮如土丘，杂乱无章地分布着，共同构成了一片沉默而恢弘的碑林。

　　一条由更大块的苍白石板铺就的、宽约十米的小径，蜿蜒曲折地通向墓园深处，这便是守卫骷髅所说的“往生回廊”。

　　而在回廊两侧的墓碑之间，影影绰绰，可以看到无数模糊的、半透明的幽影在无声地徘徊、游荡。它们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是凝聚不散的执念或记忆碎片，散发出各种复杂的情绪波动——不甘、悔恨、眷恋、愤怒、以及最终的……平静？

　　这里，是亡者的归宿，是执念的沉淀之地，是“终结”规则的显化之所！

　　“保持队形，跟紧我，不要触碰任何墓碑，也不要理会那些幽影。”云薇压下心中的震撼，沉声下令。她能感觉到，这里的每一个墓碑，每一道幽影，都可能蕴含着巨大的危险或信息。

　　小队沿着“往生回廊”，谨慎地向墓园深处行进。两侧的幽影似乎对他们这些生者有所感应，纷纷投来“目光”，但或许是因为信函烙印的气息，它们并未靠近，只是无声地注视着。

　　行进了不知多久，或许是一小时，或许是数小时，在这片时间感也变得模糊的地域，前方的景象再次发生变化。

　　回廊的尽头，是一座孤零零地矗立在墓园中央的、由黑色巨石垒成的简陋小屋。小屋没有窗户，只有一扇低矮的、仿佛由某种巨兽肋骨制成的门。小屋门前，是一片相对整洁的空地，空地上摆放着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

　　一个穿着破烂灰色斗篷、身形佝偻、脸上布满深深皱纹、看不出具体年龄的老者，正坐在石桌旁，手中拿着一把同样古朴的石壶，慢悠悠地倒着某种散发着奇异清香的、如同月色般皎洁的液体。

　　他抬起头，露出一双浑浊却又仿佛能看透世间万物本质的眼睛，看向了走近的云薇一行人。

　　“来了？”他的声音苍老而平和，与这片死寂的墓园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坐吧，远道而来的客人。尝尝老朽自酿的‘安魂茶’。”

　　他，就是守墓人，玄骨。

　　（第六部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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