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狱契约”

　　午后的阳光，被“奔跑吧餐盒”配送站那扇积了灰的玻璃窗切割得支离破碎，懒洋洋地瘫在满是刮痕的前台桌面上。空气里浮动着廉价消毒水和几十种外卖饭菜混合在一起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气味。

　　陶乐靠在柜台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漫无目的地划拉着，眼皮半耷拉着，像是个午后打盹被惊醒的猫。他刚从东海岸那边处理完一桩棘手的“海鲜批发”纠纷回来——天知道那些深潜者的触手怎么会缠上本地渔业的供应链——身上还带着点海风的咸腥和若有若无的硝烟味。这会儿，他只想来点正常的、属于普通人类的忙碌，比如送送麻辣香锅，看看城市烟火。

　　站长老王从里间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质地奇特的单据，眉头拧成了个川字。“陶乐，喏，你的单子。”

　　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犹豫，不像平时那般中气十足。

　　陶乐懒洋洋地伸手接过。单据入手微沉，带着一种皮革般的韧性，绝非普通的打印纸。他低头一看，配送地址栏赫然写着：“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广场，圣彼得（收）”。

　　他挑了挑眉，指尖在“圣彼得”三个字上点了点，抬眼看向老王，嘴角扯出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行啊老王，现在都玩起神圣梗了？这哪位兄弟点的圣代还是奶茶，要直送天堂门口？也不怕圣彼得老爷子嫌咱不够虔诚。”

　　老王却没笑，那张平日里总是油光满面的胖脸，此刻竟有些发白。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别贫！看看背面。”

　　陶乐翻过单据。背面，是用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尚未完全干涸的墨迹书写的文字，笔画扭曲盘绕，透着一股子邪异。那文字他并不认识，但目光触及的瞬间，含义便如同冰冷的蠕虫，直接钻入了他的脑海——

　　“以深渊之名，承载冥河之重，将此契约，送达指定之手。违约者，魂灵永堕，血肉成泥。”

　　落款处，是一个由复杂几何线条和难以名状的符号构成的印记，仅仅是看着，就让人眼睛刺痛，耳边似乎响起无数细碎的、充满恶意的低语。

　　地狱契约。

　　陶乐脸上的惫懒和戏谑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得像刚磨好的刀锋，之前那点午后的困倦被一扫而空。“这东西，”他晃了晃手里的单据，声音平稳，却带着重量，“怎么来的？”

　　“不知道，”老王咽了口唾沫，额头见汗，“系统里突然蹦出来的，指派给你。我、我试过取消，权限不够，上报……信号直接被屏蔽了。”他指了指后台电脑，屏幕上一片雪花噪点。

　　陶乐沉默地盯着那份契约，那暗红色的文字仿佛活物般微微扭动。送货给“圣彼得”？还是用一份地狱契约当凭证？这乐子可真他娘的大到天上去了。东西方的界限，看来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是想让他去踩一踩了。

　　“跑一趟呗，”半晌，他忽然咧嘴一笑，那笑容里没了之前的调侃，只剩下一种近乎锋利的兴味，“总不能砸了咱们‘奔跑吧餐盒’百分百送达的招牌。”

　　他小心地将那份透着不祥的单据折好，塞进他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外卖工装内侧口袋，拍了拍。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猎豹扑击前的审慎。

　　没有多余的准备，甚至没跟老王再多说一句。陶乐跨上他那辆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经过炼器坊魔改，铭刻着御风、金刚阵纹的电驴子。拧动把手，电驴子发出一声低沉顺畅的嗡鸣，汇入了车流。

　　目标，机场。然后，梵蒂冈。

　　---

　　夜色下的罗马，古老与现代交织，空气中弥漫着历史尘埃与咖啡香气混合的味道。陶乐骑着电驴，导航指向那座举世闻名的城中之国。越是靠近梵蒂冈边界，他胸口的契约单据就越是散发出一股阴冷的波动，像一块冰，贴在他的心口。

　　穿过一条相对僻静的、连接着意大利与梵蒂冈的附属巷道，两侧是斑驳的石墙和紧闭的店铺卷帘门。月光勉强挤过狭窄的天空，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斑。

　　突然！

　　一道黑影如同融化的沥青，从侧面高墙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滑落，带着一股甜腻的、如同腐败玫瑰的香气，直扑陶乐面门。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苍白的脸上，一双猩红的瞳孔闪烁着嗜血的光。

　　几乎在同时，另一侧巷口的垃圾箱后，猛地窜出一道魁梧雄壮的身影，肌肉贲张，将身上的廉价T恤撑得几乎撕裂。他发出压抑的低吼，口鼻部位向前凸起，獠牙刺破嘴唇，双手指甲变得漆黑尖长，带着一股野性的腥风，拦腰抓来。

　　吸血鬼。狼人。

　　东西还没捂热乎，麻烦就闻着味儿来了。陶乐眼神一冷，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将电门一拧到底！身下的电驴子发出近乎咆哮的轰鸣，车头微抬，前端隐藏的简易撞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金芒。

　　“滚开！超时扣钱了！”

　　他大喝一声，语气里充满了打工仔对阻碍他完成KPI一切事物的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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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驴子如同脱缰的钢铁野马，精准地从吸血鬼利爪与狼人扑击的缝隙中强行挤过！车体周围空气微微扭曲，一层薄薄的金光一闪而逝。

　　“砰！”

　　狼人粗壮的手臂与包裹着金光的车头撞角硬撼一记，发出一声闷响，竟被那股巨力带得一个趔趄，爪子上传来一阵灼痛。吸血鬼的爪风扫过陶乐后背的餐箱，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却没能留下丝毫痕迹。

　　一击不中，两位黑暗生物眼中同时闪过惊怒，正要再次合围。

　　“以父之名！”

　　一声清越的断喝如同钟鸣，在巷道尽头响起。月光下，一位身着银亮骑士铠甲的年轻男子傲然挺立，金发碧眼，面容英俊而肃穆。他手中握着一柄燃烧着乳白色光焰的长剑，剑尖直指黑暗生物。

　　“圣光啊，净化这些污秽！”

　　他挥剑斩出，一道凝练的圣光如同匹练，分袭吸血鬼与狼人。光焰灼烧黑暗，带来滋滋的声响和焦糊味。

　　狼人愤怒咆哮，不得不放弃追击陶乐，回身挥爪拍向圣光。吸血鬼则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身形化作无数小蝙蝠四散飞开，躲避圣光的直击。

　　教廷的守护骑士。

　　巷道瞬间变成了三方混战的漩涡。圣光闪耀，爪影翻飞，蝠群尖啸。陶乐和他那辆不起眼的电驴子，成了这场超自然遭遇战中唯一试图沿着原定路线前进的异类。

　　他左冲右突，电驴子在方寸之地展现出惊人的灵活性，时而一个急转避开飞溅的圣光余波，时而猛地加速从狼人挥空的爪风下溜走。他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嚷嚷着：

　　“让让！借过！赶时间！”

　　“我说几位，有什么恩怨情仇不能等我送完这单再解决？”

　　“打架就打架，别碰我餐箱！里面……咳，反正很重要！”

　　混乱中，不知是狼人狂暴挥出的爪风余波太过猛烈，还是那骑士刻意为之的一道圣光擦过了车头，抑或是吸血鬼操控的阴影之力产生了干扰——一股刁钻的暗劲，不偏不倚，正中陶乐胸前口袋！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烙铁烫入血肉的声响。

　　陶乐身体猛地一僵，感觉胸口像是被烧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掏出那张单据。

　　只见背面那暗红色的地狱契约文字，此刻如同获得了生命般剧烈地蠕动、发光！暗红的光芒瞬间暴涨，将他整个人，连同胯下的电驴子都笼罩其中。一股远比吸血鬼的阴冷、狼人的野蛮、甚至教廷圣光都更加古老、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如同沉眠的巨兽，缓缓睁开了眼睛。

　　契约，被意外激活了。

　　暗红光芒并非温暖，反而带着一种抽取热量的冰寒。光芒中，那些扭曲的文字脱离了纸面，悬浮在空中，缓缓旋转，构成一个不断变幻的小型法阵。交战的双方——吸血鬼、狼人、教廷骑士——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惊疑不定地看向这突如其来的异变。

　　光芒渐敛，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并未消失，反而更加凝实。

　　就在这时，巷道两端，包括他们头顶那方狭窄的夜空，景象开始扭曲。

　　左侧，月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汇聚、提纯，变得如同液态的珍珠般温润明亮，空气中开始飘荡起若有若无的、空灵而神圣的吟唱。光影交错间，数个身披璀璨光辉、有着纯白羽翼的身影在光芒中若隐若现，他们手持燃烧着圣焰的长剑或号角，面容完美得不似凡人，眼神淡漠，俯视着下方。

　　右侧及上方，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加深，温度骤降，墙壁上甚至凝结出冰冷的露珠。硫磺与火焰的气息弥漫开来，夹杂着无数细碎、疯狂、充满恶意的窃笑与呓语。一些扭曲的、带着蝠翼、羊角或是浑身覆盖鳞片的恐怖轮廓在浓郁的黑暗里沉浮，它们的目光贪婪而残忍，死死盯住陶乐，或者说，盯住他手中那仍在散发暗红微光的契约。

　　天堂与地狱的力量，在这一刻，因这被激活的契约，同时将目光投向了这罗马城一条不起眼的巷道。

　　那片圣洁的光辉中央，光芒最盛处，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威严与慈爱并存的身影缓缓清晰。祂的存在本身，就是“光”与“理”的具象化。

　　祂的目光落下，如同温暖的阳光，却又带着能洞悉灵魂最深角落的力量，笼罩住僵在原地的陶乐。

　　然后，一个平和、清晰，仿佛直接在每个人心灵深处响起的声音，打破了这死寂般的凝固：

　　“送外卖的。”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带着一丝亘古未有的好奇，接着问道：

　　“你站天堂，还是地狱？”

　　陶乐握着手里还在发烫的契约单据，感受着左右两边那足以将凡人甚至超凡者瞬间碾成基本粒子的、截然相反却又同样无边无际的恐怖威压，他眨了眨眼。

　　片刻的死寂后，他抬起头，看向光芒中央那无法直视的身影，又瞥了一眼另一边翻涌的、充满硫磺味的黑暗，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我就知道”、“真他妈离谱”、“但好像又没办法”的表情。

　　他清了清嗓子，举起那只没拿契约的手，像平时在配送站前台询问同事那样，带着点试探，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认真，开口反问：

　　“那什么……能不能先说说，两边都给交五险一金不？还有，你们……报销路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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