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皇帝的审视

　　养心殿的地龙烧得过热，龙涎香混着药味，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云暮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垂眸盯着地面，听着头顶皇帝粗重而缓慢的呼吸声，每一息都带着沉疴已久的腐朽气息。

　　“沈……采女？”皇帝萧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嘶哑，却带着毒蛇般的阴冷，“抬起头来。”

　　云暮依言抬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惶恐与病弱，眼睫微颤，唇色苍白。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御座上的帝王——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浑浊中却透着一丝审视的精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他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病入膏肓，至少，他的疑心与掌控欲依旧旺盛。

　　曹纲如同影子般立在御榻旁，眼神冰冷如刀。

　　“臣女在。”云暮的声音细弱，带着微不可查的颤音。

　　皇帝没说话，只是用那令人不适的目光久久地凝视她，指尖在紫檀小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下都敲在人的心尖上。

　　“朕听闻，”他终于开口，语速缓慢，“你前几日在御花园，与靖王……偶遇？”

　　云暮心头一凛，果然是为了此事。她面上愈发惶恐，连忙叩首：“回陛下，臣女那日只是循例散步，远远瞧见靖王殿下与几位皇子同行，并未近前，更不曾与殿下交谈。”她将“几位皇子同行”稍稍加重，点明并非独处。

　　“哦？”皇帝拖长了语调，带着明显的不信，“可朕怎么听说，老七还特意……‘关照’了你几句？”

　　那日萧衍看似荒唐的折辱，果然一字不落地传到了皇帝耳中。

　　“陛下明鉴，”云暮的声音带上了委屈的哭腔，“靖王殿下他……斥责臣女碍眼，命臣女滚回揽月轩……”她适时地咳嗽了两声，肩头轻颤，将一个被跋扈王爷惊吓到的病弱采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皇帝沉默了片刻，忽然换了话题，语气却更加危险：“你入宫也有些时日了，这身子，总不见好。可需朕派太医正，好好为你诊治一番？”

　　云暮袖中的指尖微微收紧。太医正？那是皇帝的心腹，真让他诊脉，自己伪装脉象的手段未必能完全瞒过。

　　“谢陛下关怀，”她感激涕零地叩拜，语气却坚定，“臣女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每逢秋冬便如此，不敢劳烦太医正。只需静养些时日便好。”

　　“静养？”皇帝嗤笑一声，声音陡然转厉，“怕是静养到某些不该去的地方了吧！比如……冷宫，漱玉宫？！”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砸出来的，带着雷霆之怒！

　　云暮浑身一颤，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傻了，愣愣地抬头，眼中瞬间盈满泪水，茫然又惊恐：“漱玉宫？陛下……臣女不知那是何处……臣女入宫后，除了必要的请安与宫宴，从未离开过揽月轩附近，陛下若不信，可传揽月轩宫人询问……”

　　她哭得情真意切，肩膀耸动，将一个胆小怯懦、被天子之威吓得六神无主的深宫女子表现得无可挑剔。心中却冰冷一片：皇帝果然对漱玉宫极其敏感！那夜她虽侥幸脱身，但显然已引起了他最深的怀疑。

　　皇帝死死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伪。殿内陷入死寂，只有云暮压抑的啜泣声和皇帝粗重的呼吸声交织。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骚动，曹纲耳朵微动，侧身倾听片刻，脸色微变，快步走到皇帝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皇帝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射出锐利的光芒，他猛地看向云暮，那眼神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

　　云暮伏在地上，心脏狂跳。发生了什么？

　　“滚回去！”皇帝突然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暴怒，“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揽月轩半步！”

　　“是……是！臣女告退！”云暮如蒙大赦，连忙叩头，在太监的引领下，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养心殿。

　　直到走出很远，背后那如芒在背的视线似乎才消失。她靠在冰冷的宫墙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内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刚才，养心殿外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皇帝突然改变了态度？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被审问的同时，另一队影卫在漱玉宫的废墟中，有了惊人的发现——他们找到了半块烧焦的、刻有诡异火焰图腾的令牌，以及……一丝不属于宫中任何人的、活人存在的微弱痕迹。

　　而这个消息，几乎与曹纲收到另一条急报同时抵达——靖王萧衍，在府中染上时疫，病情来势汹汹，御医束手。

　　皇帝挥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空旷的养心殿内，手指摩挲着那半块焦黑的令牌，眼中翻涌着惊疑、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看着龙案上刚刚送来的、关于靖王病重的奏报，又想起方才那个看似柔弱不堪的沈采女。

　　一个荒唐的皇子，一个病弱的贡女。

　　一场蹊跷的大火，一块前朝余孽的令牌。

　　一场突如其来的时疫……

　　这些碎片在他脑中盘旋，最终凝聚成一个冰冷的念头。

　　他提起朱笔，在一道空白的圣旨上缓缓写下：

　　“命采女沈氏，即刻前往靖王府，为靖王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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