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讲武堂的“兵书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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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蛰刚过,太行山的冻土被春雨泡得发软。讲武堂的屋檐下,狗儿蹲在门槛上,膝盖上摊着本用麻线粗糙装订的笔记。炭笔在草纸上游走,留下歪歪扭扭的字迹:“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写到最后一句,他停住了笔。雨丝飘进檐下,洇开了“不用”二字。

  “啥叫‘示之不用’?”他挠着头,望向院子里正在擦拭鸟铳的王二,“二叔,咱上回打清军,明明有鸟铳却假装溃逃,算不算‘诡道’?”

  王二头也不抬:“啥龟道蛇道的!能弄死鞑子就是好道!”

  狗儿噘嘴,继续埋头抄写。笔记的边角,密密麻麻批着些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符号:画个圆圈代表“埋伏”,箭头表示“迂回”,甚至用炭笔画了幅清军盔甲的结构图,在旁边标注“此处刺入三寸可破甲”。

  这是靖南营最寻常的黄昏。

  讲武堂的“兵书热”,始于一场尴尬的败仗。

  正月里偷袭清军粮队,因看不懂缴获的布防图,靖南营误入包围圈,折了十几个弟兄。李昊在尸首旁捡到本被血浸透的《武备志》,沉默良久。

  当夜,他抱着十几本从清军尸体上搜来的兵书走进讲武堂。油灯下,书页上的《孙子兵法》《纪效新书》泛着幽光。

  “认不得字的,今晚起跟我学认字。”李昊的声音沙哑,“认得字的,把这些书抄二十份。抄不完,不准吃饭。”

  抱怨声四起。王二摔了毛笔:“老子握刀的手,耍不来这绣花针!”

  李昊捡起笔,蘸墨,在墙上画了个圈:“这是清军营寨。”又画个箭头绕到圈后,“这是咱们上月送命的路线。书上第一百二十页写着——‘居高阳以待敌’,咱们偏偏往洼地里钻。”

  满堂死寂。

  狗儿第一个抓起抄本。那夜,讲武堂的灯亮到子时,砚台结冰,呵气成霜。

  三个月后,变化悄然发生。

  狗儿的笔记越写越厚,甚至敢在《孙子兵法》页脚批注:“太行多峪,宜散不宜聚——此处当改。”王二虽仍骂骂咧咧,却会在操练时突然蹦出句“半渡而击”,指挥小队在溪流设伏。

  最让人吃惊的是老周。那日清点缴获,他捧着本《救荒本草》狂喜:“这书上说,酸枣树皮能止血!咱后山全是酸枣棵子!”

  但困惑也随之而来。

  “昊哥,”狗儿某夜堵住巡营的李昊,举着笔记问,“‘兵不厌诈’是诡道,可孙先生教咱们‘民为贵’是正道。咱骗清军算诈,诈百姓算不算诈?”

  李昊接过笔记。纸页被摩挲得发毛,夹着草屑和油渍,却工整抄着“道、天、地、将、法”,旁边画着靖南营的布防图。

  “你看,”他指着一处批注,“你写‘散兵线克骑兵’,这就是把书读活了。诡道是术,正道是根——术可欺敌,不可欺心。”

  远处传来哨兵呵斥声。狗儿忽然眼睛一亮:“就像咱查哨要对口令,对清军是诡道,对自家兄弟是正道!”

  春雨淅沥,浇湿了两人的肩头。

  四月春耕时,讲武堂发生件大事。

  秀才整理学员笔记,发现有人用炭笔画了清军盾阵的破解法:三根长矛呈品字突刺,旁注“一虚二实”。另有人在《纪效新书》空白处写:“乌铳怕潮,装药后塞蜡封口。”

  他连夜找李昊:“咱们该有本自己的兵书!”

  《靖南兵语》的编纂,成了全营的盛事。

  狗儿贡献了“贴山壁听马蹄”的斥候技巧;王二口述“刀劈马腿”的诀窍被写成“王二砍蹄”;老周贡献的草药方子单独成章。书页间还夹着些笨拙的真诚——某页画着个端碗喝水的火柴人,旁注“行军歇脚宜小口慢饮”。

  书成那日,秀才念序言:“夫兵者,凶器也,然民危则兵起。今辑此册,非为穷兵,惟求止戈……”

  王二在底下打瞌睡,被狗儿捅醒后嚷嚷:“说人话!”

  秀才苦笑,清清嗓子重念:“咱们打仗,是为了以后不用打仗!”

  满堂喝彩。

  《靖南兵语》很快传出军营。

  山下张铁匠借去抄录,在“兵器保养”章添条“刀剑淬火后埋入豆渣,可去脆性”;李庄的猎户贡献“陷阱伪装”诀窍,用鸟粪涂机关,犬类不近。

  最让人动容的是个老太太。她挎着篮子来到讲武堂,取出本《金刚经》,扉页密密麻麻批着避税口诀。“给娃们看,”她抹泪,“我儿就是不懂这些,被税吏逼反的…”

  狗儿接过经书,发现批注里藏着更深的智慧:“官府丈地,田角埋石可缩亩积”——这哪里是佛经,分明是百姓的血泪生存术。

  渐渐地,来听讲的人从士兵扩展到百姓。讲武堂的院墙拆了,露天课堂直通山野。有次孙神医讲草药课,台下挤着抱孩子的妇人、断腿的老兵、甚至还有几个偷偷溜来的小沙弥。

  王二嘀咕:“这哪是兵营,快成庙会了!”

  李昊望着人群,轻声道:“这才是最好的防线。”

  端午夜,营地进行考核。

  狗儿站在沙盘前,流畅推演:“清军若从西峪口来袭,可用‘示弱诱敌’:先派小队诈败,引其入葫芦峪,火攻困之。”他在沙上画箭头,标注兵力配置,俨然有小将之风。

  考核结束,秀才宣布合格者名单。念到“狗儿”时,特意补充:“批注《孙子》‘衢地合交’条曰:咱的衢地,是百姓的灶台。”

  满堂哄笑中,狗儿红着脸接过《靖南兵语》抄本。扉页有李昊题字:“兵道即人道。”

  那夜,狗儿蹲在灶房抄书。王二凑过来扔给他个粽子:“别念了!再念成书呆子了!”

  “二叔,”狗儿突然问,“你说清军兵书上,写不写‘粽子要裹紧才煮不散’?”

  王二噎住。

  油灯噼啪作响,映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心得。有分析战术的,有记录土方的,甚至还有首打油诗:“当兵不怕难,识字如登山。登到山巅处,砍杀更顺溜。”

  狗儿添上句批注:“今日操练,方知‘登山’是为看清哪条路能不杀人。”

  窗外,太行山的夜空星河低垂。

  那些灯下抄书的、擦枪的、煎药的、裹粽子的身影,

  让冰冷的兵书有了温度,

  让杀戮的技艺长出人心,

  让这条染血的路,

  依稀透出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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