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星隐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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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2年秋,晋察冀根据地狼牙山余脉山林)

  天刚蒙蒙亮,王卫国就被王破军拽到了山洞外的空地上。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踩在结霜的枯草上,发出“咔嚓”的脆响。王破军手里拎着根手腕粗的木棍,棍身被磨得发亮,顶端系着块红布条——这是武工队练习刺杀用的“木枪”,昨天王卫国还看见李石头用它对着树桩练突刺,枪杆上的木纹里嵌着暗红的痕迹,像没擦干净的血。

  “七星步,不是让你走得快,是让你走得‘巧’。”王破军把木枪往地上一顿,“咚”的一声震起几片霜花。他指着东方刚露头的启明星,“看见那颗‘天枢星’没?第一步就对着它,脚尖外撇四十五度,膝盖顶出去,像要把前面的石头踹开。”

  王卫国学着样子抬脚,刚落地就打了个趔趄。这姿势太别扭了,重心全压在左腿上,右腿像被绊住了似的,后腰绷得生疼。他忍不住嘀咕:“这走法……还没我平时跑得快。”

  “跑?”王破军冷笑一声,突然扬起木枪,枪杆带着风声扫向他的脚踝。王卫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却被脚下的石头绊得差点摔倒。枪杆擦着他的裤腿过去,“啪”地抽在地上,震得他脚心发麻。

  “鬼子的刺刀比这快十倍。”王破军把木枪竖在地上,“去年反‘扫荡’,二连的赵大胆跑得比兔子快,结果呢?一颗地雷炸断了他的腿,在地上爬着被……”他没说下去,只是用脚碾了碾地上的碎石,“在平地跑,你跑得过子弹?在山地跑,你跑得过军犬?七星步要你学的是‘躲’,是让子弹、炮弹、刺刀都找不着你。”

  王卫国的脸有点发烫。他想起那个在地窖里听到的、被日军拖拽的母亲的哭喊,想起李石头腿上那个月牙形的弹片疤痕。在这个子弹比道理管用的年代,“快”从来不是保命的关键。他重新站好,按照王破军说的,对着启明星的方向迈出第一步,这次脚尖刻意往外撇,膝盖顶得发酸也不敢放松。

  “第二步对‘天璇星’。”王破军绕着他走了一圈,用木枪戳了戳他的后腰,“塌腰,别挺那么直,像块门板似的,不打你打谁?”他示范着迈出第二步,脚掌落地时几乎没出声,红布条在晨光里划过一道残影,“记住,落地要轻,像猫踩老鼠,让敌人听不见动静;落脚要准,专找石头缝、草丛根,让陷阱、地雷都成摆设。”

  整整一个上午,王卫国都在练这七步。从“天枢”到“摇光”,七个星位对应七个步法,走一遍下来,额头的汗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掉,砸在结霜的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的脚踝肿了,膝盖青了,每次迈出步子都像踩在刀尖上,可王破军就在旁边盯着,手里的木枪时不时扫过来,逼得他只能咬牙调整姿势。

  “歇会儿。”日头升到头顶时,王破军终于说了句松口的话。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两块烤得焦脆的红薯干,递了一块给王卫国,“这是赵老栓连夜烤的,说给你补补力气。”

  王卫国接过红薯干,咬了一口,又干又硬,却带着股甜劲。他看着远处山坡上被炮火削秃的树桩——那是上个月日军“清剿”时留下的,黑黢黢的像根烧火棍。赵老栓的村子离这儿不远,据说为了掩护武工队转移,村里的地道被日军灌了毒气,死了不少人,赵老栓的小孙子就是那次没的。

  “这步法……您是跟师父学的?”王卫国含糊地问,红薯干渣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王破军望着狼牙山的方向,眼神有点飘。“师父说,玄真派的七星步,原是为了在悬崖峭壁上采药。”他用木枪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八卦图,“后来改成战场用的,加了‘卸力’的法子——你看这第三步‘天玑’,落脚时脚跟要稍抬,能卸开地雷的触发力;第五步‘玉衡’,转身要快,能避开身后的冷枪。”他顿了顿,指尖在“玉衡”的位置敲了敲,“上次孟村救民夫,李石头就是靠这步躲了颗手榴弹,就差那么一寸,不然……”

  王卫国没接话。他知道“不然”后面是什么。医疗点的草棚里,总躺着些缺胳膊少腿的伤员,有的脸被炮弹片划得看不清模样,有的嗓子被烟熏得说不出话,可他们看人的眼神里,总带着股没被打垮的劲。

  下午的练习移到了一片布满碎石的坡地。这里的石头棱角锋利,杂草里还藏着去年反扫荡时埋下的废弹片,稍不注意就会划破裤子。王破军让他背着竹篓练,里面装了半篓石头,压得他肩膀生疼。

  “战场不是平地,你得背着枪、扛着弹药跑。”王破军的声音从坡上飘下来,“现在嫌沉,到时候就知道,这点重量能救你的命。”

  王卫国咬着牙往上走。每一步都得先看清脚下,避开锋利的石头和可能的杂物,再按照七星的方位调整姿势。竹篓里的石头晃来晃去,好几次差点把他掀下坡去。他想起王破军说的“心斋”,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在脚底——踩在碎石上的刺痛、草叶划过脚踝的痒、竹篓带子勒肩膀的酸……这些感觉都变得格外清晰,而脑子里的杂念,像被风吹散的烟,渐渐淡了。

  “停!”王破军突然喊道。

  王卫国猛地站住,心脏“咚咚”狂跳。他顺着王破军的目光望去,只见坡下的灌木丛里,有几顶黄帽子在晃动——是日军的巡逻队!至少有五个人,正端着枪往这边搜索过来,军靴踩在碎石上的“咔嚓”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别慌。”王破军的声音压得极低,手里的木枪已经换成了别在腰间的短刀,“按‘天权步’退到那棵老松后面,蹲低,别让他们看见你的红棉袄。”

  王卫国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他穿着件缴获的日军红棉袄——这是武工队的“trick”,冬天穿在里面,遇到紧急情况脱下来能晃花敌人的眼。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想起“天权步”的要领:脚尖内扣,重心后移,步幅要小,贴着地面滑行。

  一步,两步,三步……他的脚像长了眼睛,自动避开了脚下的碎石和弹片。竹篓里的石头似乎也不晃了,后背的冷汗被山风一吹,凉得他打了个寒颤,可脚步却稳得不像自己的。他甚至能听见日军在说什么,虽然听不懂,但那嚣张的语气像针一样扎耳朵。

  “好小子。”王破军等他蹲到老松后面,眼里闪过一丝赞许,“把竹篓卸了,拿好这个。”他塞过来几颗石子,“等会儿听我信号,往东边扔,引他们过去。”

  日军越来越近了,领头的那个举着望远镜,正往老松树这边看。王卫国攥着石子的手心全是汗,指甲嵌进了肉里。他看见其中一个日军背着“掷弹筒”,筒口黑黢黢的,像只等着噬人的野兽——上次医疗点被炸,就是这玩意儿干的,草棚塌了半边,三个伤员没来得及……

  “扔!”王破军突然低喝一声。

  王卫国猛地把石子往东边扔过去,“哗啦啦”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日军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骂骂咧咧地朝东边走去,军靴踩在石头上的声音渐渐远了。

  两人在松树下蹲了足足一刻钟,直到确认日军走远了,才敢喘口气。王卫国瘫坐在地上,腿肚子还在打颤,可心里却像烧着团火——刚才那几步,他不仅躲开了碎石,还躲开了活生生的敌人!

  “这就是七星步的用处。”王破军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棉袄传过来,“不是让你当英雄,是让你活着看到鬼子被打跑的那天。”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往山洞走的路上,王卫国试着用七星步下山,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他能感觉到脚底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根草茎,能听见远处山涧的流水声、林子里的鸟叫声,甚至能分辨出哪些是受惊的野物,哪些是可能的危险。

  “爹,”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兴奋,“这步法,能练到像您一样快吗?”

  王破军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难得地往上翘了翘:“等你能闭着眼在地道里走三圈不碰头,再说这话。”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记住,步法再巧,不如人心齐。去年在冉庄,不是靠哪个人的本事,是靠全村人挖的地道,才把鬼子困在里面……”

  王卫国点点头,心里亮堂得很。他想起那些在地道里挖土的村民,想起医疗点里换药的护士,想起李石头说的“武工队没有孤胆英雄”。七星步再厉害,也只是保命的本事,要想把鬼子赶出去,还得靠所有人拧成一股绳,像这山林里的树,根在地下缠在一起,风再大也吹不倒。

  回到山洞时,马灯已经亮了。王卫国脱下红棉袄,发现后背的汗渍印出了七个模糊的脚印,像极了天上的北斗七星。他揉着发酸的膝盖,听着王破军在灶边哼着不知名的调子——那是道观里的歌,王破军说,师父以前总在采药时唱,现在他把词改了,改成了“杀鬼子,保家乡”。

  洞外的风又起了,吹得藤蔓“沙沙”作响。王卫国摸了摸眉心,那里没有发烫,只有一种踏实的暖意。他知道,七星步只是开始,往后要学的还有很多——怎么用草药止血,怎么看懂《玄真子兵要》,怎么在枪林弹雨中活下去,怎么……为那些没能活下来的人报仇。

  但他不怕。因为他有师父,有“心斋”,有这能在刀尖上跳舞的七星步,更有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个和他一样,想好好活下去的人。

  马灯的光晕里,王破军正在用布擦拭那把短刀,刀刃的寒光映在他眼里,像两颗没有熄灭的星。王卫国看着那七步脚印的汗渍,突然觉得,这双八岁的脚,已经能扛起比红薯干、比草药更重的东西了。

  比如,在这苦难岁月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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