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浴室风波

　　搬入“新家”的第一个清晨，天光未亮，城市尚在沉睡。叶尘已如同在山中一般，于客房内静坐调息完毕。他习惯性地想要清洁自身，便走进了客房附带的卫生间。

　　这方空间与他认知中的“净室”截然不同。没有木桶，没有水瓢，只有光洁如镜的墙壁，泛着金属冷光的奇怪器皿，以及一些他无法理解的按钮和开关。

　　他的目光首先被那悬挂在上的、如同莲蓬头般的金属物件吸引（花洒）。他谨慎地观察片刻，伸手触碰了一下其中一个旋钮。

　　“咔哒”一声轻响。

　　毫无预兆地，头顶及四周数个隐藏的出水口同时喷出温热的水流，力道均匀而强劲，瞬间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透湿！

　　叶尘身体猛地一僵，即便是他，在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下，也难得地显露出一丝愕然。他迅速后退一步，水流却依旧追着他喷洒。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宽大的袖袍立刻吸饱了水，变得沉重。他试图寻找关闭的机关，手指在几个相似的旋钮上摸索，水流的温度和力度随之变幻，时而滚烫，时而冰凉，时而如暴雨倾盆，时而如细雨霏霏，弄得他有些狼狈。

　　好不容易，在一次误触中，水流戛然而止。他站在原地，布衣湿透，黑发紧贴额角，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看着那恢复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金属装置，清澈的眼底第一次浮现出明显的、纯粹的困惑。这都市的“沐浴”之法，竟如此……狂放不羁？

　　他拧了拧湿透的衣袖，目光转向旁边那个造型简洁的白色陶瓷器皿（马桶）。这个他昨日便注意到了，却不知其具体用途。他走近些，弯腰观察，试图理解其结构。就在这时，他似乎触发了什么感应装置，马桶盖突然发出轻微的嗡鸣，自动缓缓掀开，内部亮起一圈幽蓝色的光。

　　叶尘眸光一凝，瞬间后撤半步，身体下意识地进入了戒备状态，如同在山中遇到了某种未知的、可能具有攻击性的生物。他紧盯着那自动开启、散发着诡异光芒的陶瓷器皿，半晌，见再无其他动静，才稍稍放松，但眉头依旧紧锁。此物……莫非是某种净化的法器？只是这开启方式，着实令人费解。

　　最终，他放弃了使用这些“复杂”的装置，选择了最原始的方式——用洗手池接了些冷水，简单擦拭了一下脸和手臂，算是完成了晨间的清洁。

　　当他换上一身干净的备用布衣，走出客房时，身上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水汽和冷水带来的凉意。

　　几乎是同时，傅雨霏也推开了她那扇暗门，走了出来。她显然刚刚在自己的主卧浴室里完成了一套繁琐而精致的护肤流程，身上散发着清雅的鸢尾花香，每一根发丝都打理得恰到好处。

　　两人在客厅相遇。

　　傅雨霏的目光习惯性地、带着审视地扫过叶尘，随即，她的视线定格在他微湿的、尚未完全干透的鬓角，以及那身虽然干净却依旧难掩质朴的布衣上。她的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她惯用香氛的、属于冷水和中草药的清苦气息。

　　她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如同看到了什么不洁之物。

　　“你……”她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和一丝不悦，“早上用的客卫？”

　　“是。”叶尘坦然承认。

　　傅雨霏的视线越过他，投向那间敞着门的客卫。她几步走过去，站在门口朝里望去。

　　地面是干的，这让她脸色稍霁。但当她目光扫过那光洁的洗手台面时，瞳孔猛地一缩。

　　台面上，赫然残留着几处未曾擦拭干净的水渍！而在水渍旁边，还散落着几片极细微的、深绿色的植物碎屑——那是从他携带的草药上掉落下来的。

　　傅雨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她对洁净的要求近乎偏执，眼前这一幕，在她看来简直是灾难。

　　“叶先生！”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我记得我明确说过，使用公共区域后，必须立刻清理，恢复原状！这些水渍，还有这些……杂物，是怎么回事？”她指着台面，指尖因怒气而微微颤抖。

　　叶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那几处水渍和碎屑。他脸上并没有被指责的窘迫，反而露出一丝恍然，仿佛才意识到这需要清理。

　　“一时疏忽。”他平静地解释道，并未找任何借口，“山中习惯，以天地为庐，倒是忘了此间规矩。”

　　说着，他极其自然地转身走回客卫，从一旁抽取了几张纸巾，动作不算熟练，但却异常认真地将台面上的水渍和草药碎屑擦拭得干干净净，甚至连水龙头边缘也仔细擦净。

　　傅雨霏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着他这番举动。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与这现代化环境格格不入的笨拙和认真，就像……就像一个刚刚开始学习人类规矩的、来自异世界的生物。

　　看着他一丝不苟地将纸巾扔进垃圾桶，然后看向她，用眼神询问“是否合格”时，傅雨霏心头的火气，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滑稽感。

　　她想起他刚才提到“山中习惯”，再看看眼前这个因为几滴水渍而被她厉声指责的男人，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在用一套高度文明的规则，去苛刻一个刚从原始森林里走出来的……访客。

　　“下次注意。”她最终只是冷硬地丢下这三个字，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不想再继续这场荒诞的对话。

　　叶尘看着她明显带着情绪的背影，又看了看光洁如新的洗手台，清澈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若有所思。这都市的规矩，果然比山中的经络走向还要繁复许多。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草药的气息。

　　这场浴室风波，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虽未掀起巨浪，却实实在在地打破了傅雨霏极力维持的、冰冷的秩序感，也让叶尘更具体地感受到了两个世界之间，那巨大而琐碎的差异。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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