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心境的变化

　　高烧如同一场狂暴的飓风，在肆虐了将近三十六个小时后，终于带着它那令人窒息的灼热与混乱，缓缓退去。当傅雨霏的意识从那片沉重的、布满梦魇的泥沼中逐渐挣脱，重新感受到身体属于自己的掌控权时，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

　　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以及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午后略显慵懒的阳光。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自己略显急促、却已不再灼烫的呼吸声。身体像是被拆卸重组过一般，每一寸肌肉都泛着深度的酸软和无力，喉咙依旧干涩刺痛，但那种仿佛要将灵魂都烧干的炽热，已经消失了。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一种绵软的感觉传来。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床边——那张椅子还在原处，空着。

　　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清雅的、若有若无的药草香气，不是她枕边那个安神香囊的味道，而是另一种更清冽的气息，仿佛昨夜有人在这里长时间停留，身上携带的药草味道浸染了这片空间。

　　记忆的碎片，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礁石，开始清晰地浮现。

　　额头上反复更替的冰凉触感；背后那双沉稳有力、恰到好处缓解她肌肉酸痛的手；寒战来袭时包裹住她的、带着安定力量的温暖；咳嗽窒息时可供倚靠的、坚实的肩膀；还有……

　　还有那只被她死死攥住，滚烫、潮湿，带着她所有恐慌与无助的……手。

　　傅雨霏的心猛地一缩，一种混杂着窘迫、羞赧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情绪，瞬间席卷了她。那不是梦！她真的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抓住了叶尘的手，甚至还……说了些不成句的、脆弱的话？

　　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度，与高烧无关，是一种源于内心被窥见最不堪一面的赧然。她傅雨霏，何曾在外人面前流露出那般姿态？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因为虚弱而一阵头晕目眩，不得不重新跌回枕间。就在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了。

　　叶尘端着一只白瓷碗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素色的家居服，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彻夜未眠的疲惫，仿佛昨夜那个沉默而坚定的守护者，只是她高烧幻觉中的一个剪影。

　　看到她醒来，他脚步未停，走到床边，将碗放在床头柜上。碗里是熬得浓稠软烂的白粥，散发着纯粹的米香，上面点缀着几丝切得极细的青菜。

　　“醒了就好。”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平淡，“先喝点粥，胃气已伤，需温养。”

　　他的态度自然得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那彻夜的守护，没有那尴尬的牵手，没有那脆弱呓语的窥听。

　　傅雨霏看着他平静无波的侧脸，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道谢？显得生分，而且无法涵盖她心中那复杂的万分之一。质问？她凭什么质问？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帮她。

　　她最终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熟练地将她扶起，在她身后垫好靠枕，然后端起那碗粥，用木勺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她的唇边。

　　这个动作……太过亲密了。远远超出了“合约伙伴”应有的界限。

　　傅雨霏下意识地想偏头避开，想说“我自己来”，但身体的极度虚弱和喉咙的刺痛让她放弃了挣扎。她微微张开嘴，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带着谷物最朴素的甘甜，熨帖着空乏而敏感的胃袋，竟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

　　她默默地吃着，一口，又一口。叶尘的动作始终耐心而稳定，没有一丝不耐烦，也没有任何逾越的注视。他只是在履行一件他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然而，正是这种理所当然的、超越契约的照顾，让傅雨霏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眼前这个男人，早已不是那个她可以用一纸契约简单定义、可以冷静地划清界限、可以纯粹视为“合作者”或“麻烦”的存在。

　　他治好了父亲的旧伤，缓解了她的偏头痛，用他神奇的医术一次次为她化解危机，无论是商业上的，还是健康上的。他洞察人心，能看穿王明轩的背叛，也能在她迷茫时提供独特的视角。他沉默寡言，却会在她压力巨大、失眠难耐时，默默送上亲手制作的安神香囊。而在她最脆弱、最不堪一击，被病痛打倒，展现出所有狼狈与恐慌的时刻，他彻夜未眠地守护在旁，用最实际的行动给予她支撑，甚至……容忍了她那失态的依赖。

　　这一桩桩，一件件，早已织成了一张细密而坚韧的网，将她牢牢地包裹其中。这张网，不是束缚，而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无声却强大的安全感。

　　她还能用什么“合约”、“报酬”、“互不干涉”来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不能了。

　　那些冷冰冰的条款，在真实的关怀、依赖与守护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当她咽下最后一口粥，叶尘用干净的毛巾替她擦了擦嘴角，然后端着空碗起身，准备离开时，傅雨霏终于忍不住，低声开口，声音因为虚弱和情绪激动而微微沙哑：

　　“昨晚……谢谢。”

　　叶尘的脚步顿住，转过身，看向她。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在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

　　“分内之事。”他依旧是这四个字。

　　但这一次，傅雨霏听出了不同的意味。这“分内”，早已超越了契约的白纸黑字。

　　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轻阖上眼帘。

　　心境，已迥然不同。

　　那个名为叶尘的男人，不再是她世界里的一个意外插曲，一个需要处理的变量。他像一棵根系深扎的大树，不知何时，已经在她这片原本荒芜孤寂的土地上，稳稳地站立，枝繁叶茂，为她挡去了部分风雨，投下了一片令人安心的阴影。

　　她无法再纯粹地将他视为合约伙伴。

　　一种更复杂、更深刻、也更危险的情感，正在那片被高烧焚毁过后、显得格外柔软的心田上，悄然滋生。

　　是依赖？是信任？是感激？还是……一些连她自己都不敢去深究、却已然无法忽视的悸动？

　　傅雨霏不知道。她只知道，当她再次睁开眼，看向这个有叶尘存在的世界时，目光深处，某些冻结已久的东西，已经开始悄然融化。

　　这场病，像一道分水岭，清晰地划分了她的过去与现在。而叶尘，就站在那道岭上，成为了她再也无法绕开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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