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清晨的尴尬

　　天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执拗地钻入卧室，在深色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带着尘粒飞舞的光带。傅雨霏是在一阵钝器敲击般的头痛中醒来的。

　　她呻吟一声，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先是模糊的一片，随即才渐渐聚焦到熟悉的天花板吊灯。喉咙干得发紧，像是被砂纸磨过，胃里虽然不再翻江倒海，却依旧残留着一种空荡不适的余韵。

　　她撑着仿佛被拆卸过又勉强组装起来的身子，想要坐起，却感觉浑身酸软无力。然而，就在她试图理清如同乱麻般的思绪时，几个破碎却极其清晰的画面，猛地撞入了她的脑海——

　　一只稳健的手臂搀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杯递到唇边、温度恰好的蜂蜜水……微凉的毛巾轻柔擦拭过额头的触感……还有，朦胧视线里，那张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清隽脸庞……

　　最后，是一个定格的特写：她紧紧攥着一片靛青色的棉麻衣角，用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软弱无助的语气呢喃……

　　“别走……”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她尚且昏沉的脑海里轰然炸响，让她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随即又猛地冲上脸颊，带来一阵滚烫的羞赧。

　　她……她昨晚都做了些什么？！

　　那些模糊却真实的记忆碎片，像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她记得自己醉得一塌糊涂，记得是叶尘将她扶进屋，照顾她……而自己，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抓着人家的衣角，说出那样……那样近乎祈求的话！

　　傅雨霏猛地用手捂住脸，指尖感受到皮肤不正常的温度。一种混合着极度尴尬、后悔、羞耻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心悸的情绪，让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傅雨霏，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何曾如此失态，如此……脆弱地在一个男人面前暴露无遗？而且这个男人，还是她之前一直试图疏远、试探的叶尘！

　　她在床上呆坐了很久，直到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才鼓起勇气，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青黑、头发凌乱的自己，她又是一阵懊恼。用冷水反复拍打脸颊，试图驱散那份宿醉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窘迫。

　　磨蹭了将近半个小时，她才深吸一口气，做好了面对叶尘的准备。她告诉自己，要镇定，要像往常一样，或许……可以假装什么都不记得了？对，宿醉断片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推开卧室门，走下楼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药香，夹杂着米粥的清甜气味。

　　叶尘果然在厨房。他背对着她，正站在灶台前，小心地看着砂锅里咕嘟冒泡的粥。他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棉麻衣服，背影挺拔，清晨的光线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滞了。

　　傅雨霏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试图挤出一个自然的微笑，但效果如何，她自己都不敢确定。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又在隐隐发烫。

　　叶尘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他的眼神依旧清澈，但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些什么，是探究？是了然？还是……别的？傅雨霏看不真切，也不敢细看。

　　“早。”他先开口了，声音是一贯的平和，听不出任何异样，“头还痛吗？我煮了醒酒汤和山药小米粥，养胃的。”

　　他绝口不提昨晚的事，语气自然得仿佛她只是得了一场寻常的感冒。

　　这原本是傅雨霏希望的“假装无事发生”，可当他真的如此自然地回避了那个话题，她心里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细微的失落。他是不是觉得昨晚的她很麻烦？很可笑？所以选择性地遗忘？

　　“还……还好。”傅雨霏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她走到餐桌旁坐下，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谢谢。”

　　叶尘将一小碗深褐色的醒酒汤和一碗熬得糯烂喷香的小米粥端到她面前。“先喝汤，再喝粥。温度刚好。”

　　他的动作从容，照顾周到，却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仿佛昨晚那个被她紧紧抓住衣角、默默守候了一夜的人不是他。

　　傅雨霏低着头，小口喝着微苦回甘的醒酒汤。温热的液体流入胃中，确实缓解了不适，却无法化解弥漫在两人之间那种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微妙气氛。

　　他们都对昨晚之事心照不宣。

　　她记得，并且因为记得而无比尴尬。

　　他似乎也知道她记得，却体贴地不去点破。

　　这种默契，没有让事情变得简单，反而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推向了一个更加暧昧不明的境地。过去那些试探、疏远、价值观碰撞，似乎都在昨晚她那句无意识的“别走”之后，被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纱幔。

　　他们不再是单纯的、被一纸婚约束缚的陌生人，也不再是简单的室友。有一种更深层、更隐秘的连接，在昨夜被建立了起来，尽管双方都选择暂时回避。

　　餐桌上安静得只剩下碗勺轻微的碰撞声。阳光完全透了进来，将餐厅照得明亮，却照不亮两人各怀心事的面容。

　　傅雨霏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食不知味。她能感觉到叶尘偶尔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目光不再像以前那样纯粹是医者对病患的观察，似乎多了一丝……温度，一种沉静的、若有所思的审视。

　　而她，也不再能像之前那样，理直气壮地迎上他的目光，或者用冷漠将自己包裹起来。那句“别走”，像一道小小的缺口，让她所有的防御都出现了裂痕。

　　关系，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的暧昧与僵持。仿佛站在一层薄冰上，都知道冰下已经有了融化的温水，却谁也不愿意先迈出那一步，去试探冰层的承重，或者去触碰那可能滚烫的流水。

　　这个清晨，阳光很好，粥很暖，醒酒汤很有效。

　　但傅雨霏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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