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匿名信的警示

　　那一夜，王明宇未曾合眼。

　　叶尘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在他混乱不堪的脑海中反复回响。“歧路之行，损人而不利己”、“及时回头，方是自救”、“内外交困，终将万劫不复”……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针，扎在他被恐惧和负罪感浸泡得麻木的心上。

　　他蜷缩在冰冷的公寓沙发里，窗外城市的霓虹无法照亮他内心的黑暗。胃部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太阳穴突突直跳，脑海里走马灯般闪过这几个月来的种种：对方是如何找上他，利用他多年前一时糊涂犯下的财务纰漏作为要挟；他是如何在威逼利诱下，第一次颤抖着传递出那份无关紧要、却如同打开潘多拉魔盒的会议纪要；再到后来，泄露的数据越来越核心，对方给予的“酬劳”也愈发丰厚，而他的失眠与焦虑也随之与日俱增。

　　他想起傅雨霏那张时而严厉、时而也会对他流露信任的脸。想起她将“晨曦计划”最关键部分交给他时说的“明宇，你办事，我放心”。想起同事们偶尔投来的、或羡慕或敬佩的目光。

　　而他自己，又变成了什么？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啃噬着信任与公司利益的蛀虫；一个面色晦暗、形销骨立，连自己都感到厌恶的可怜虫。叶尘医生说的对，这条路，损人，更在毁灭自己。那沓藏在家中的、带着肮脏气息的钞票，根本无法填补他内心日益扩大的黑洞，反而像是腐蚀灵魂的毒药。

　　“回头……”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

　　可是，如何回头？直接去向傅总坦白吗？他仿佛已经看到傅雨霏那双冰冷失望的眼睛，看到法律森严的制裁，看到自己身败名裂、锒铛入狱的未来。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不，他做不到面对面地承受那一切。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里，叶尘那句“如何回头，在于你心”以及“不会有第三人知晓”的承诺，再次浮现。像是一根细微却坚韧的丝线，垂落下来。

　　或许……或许有一种方式，既能让傅总知晓真相，采取措施弥补损失，又能……又能让自己不必立刻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承受那瞬间的毁灭性打击？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极度的疲惫与混乱中逐渐清晰——匿名信。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一震，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微光。是懦弱吗？或许是。但这也许是目前他唯一能鼓足勇气踏出的、通往救赎的一步。

　　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冲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手指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好几次都按错了键。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开始敲击键盘。不再有任何隐瞒，不再有任何侥幸。他详细地写下了自己被竞争对手“启辰科技”盯上并胁迫的经过，写下了对方接触他的时间、地点、联系人，写下了他泄露过的几次关键信息的类型和时间节点（他不敢保留电子记录，但恐惧让他将这些细节刻在了脑子里），甚至写下了对方支付给他“报酬”的大致方式和金额。他没有过多为自己辩解，字里行间充满了痛苦的忏悔和深深的愧疚。

　　“……我深知罪孽深重，无颜面对傅总及公司同仁之信任。近日身心俱疲，如坠炼狱，方知歧路之害，悔不当初……此举并非乞求宽恕，只望能以此微末之力，助公司及时止损，清除隐患……所有责任，我愿一力承担，只求一个……一个稍能喘息之机，静待法律与公司之裁决……”

　　他没有提及那个黄昏的街角，没有提及那个看穿他病痛的年轻医者。这并非刻意隐瞒，而是在他此刻混乱的心绪中，与叶尘的相遇更像是一场拯救他于崩溃边缘的、超脱于现实之外的梦境，是引动他最终做出这个决定的、最隐秘也最关键的推力，却与这世俗的告解与忏悔，不在同一个层面。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如同虚脱般瘫倒在椅子上，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窗外，天色已蒙蒙亮。

　　他将文档打印出来，纸张在他手中轻颤。他没有署名，仔细检查了数遍，确认没有留下任何能直接追踪到他的个人信息。然后，他找出一个最普通的白色信封，将信纸折好塞入。

　　清晨，他比平时更早到达公司。大楼里还一片寂静。他心脏狂跳，手心冰凉，做贼般避开可能存在的摄像头死角，快步走到傅雨霏首席助理赵琳的独立办公室门口。门下的缝隙，足以塞进一个信封。

　　他蹲下身，最后一次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然后，用颤抖的手，将那封承载着他全部悔恨、恐惧与微弱希望的匿名信，迅速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工位，伏在桌子上，大口喘着气，浑身都被一种极度的虚脱感笼罩。他不知道这封信会带来什么，是更快地迎来毁灭，还是真的如叶尘医生所暗示的那样，是一线“回头”的生机？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那块一直压在他心口、让他无法呼吸的巨石，似乎……松开了一丝缝隙。尽管前路依旧是一片令人恐惧的迷雾，但至少，他不再只是被动地等待着沉没。

　　而那封静静躺在赵琳办公室门后的匿名信，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其荡开的涟漪，即将悄然改变许多事情的走向。它是一份迟来的警示，也是一颗在黑暗中，由悔恨与一丝未泯的良知凝结而成的、微弱的救赎之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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