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咸的,是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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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风卷着焦糊气灌进鼻腔时,苏晏清尝到了铁锈味。

  那是从七窍渗出来的血,顺着下巴滴在铁锅金纹上,像给烧红的铁块淬了水,滋滋冒起细烟。

  她望着头顶翻涌的黑雾,忽然想起小时候蹲在御膳房看祖父熬糖稀——那时火候过了,糖浆就会结出这样的黑痂,黏糊糊裹住铜锅,怎么刮都刮不干净。

  清儿!

  萧决的嘶吼穿透黑雾,她偏头去寻,只看见一道被火浪掀飞的身影撞在十丈外的槐树上,玄色官袍炸开数道血口。

  他的刀掉在泥里,刀镡上的玄镜纹被压得变形,像只垂死的眼睛。

  别怕。她对着那方向无声说。喉间的血泡破了,话尾散成血沫。

  铁锅在脚下震颤,菌丝状的金纹正顺着她的脚踝往体内钻。

  那些是方才三百民灶的温度——张婶煮豆浆的瓦罐余温,老铁匠烙饼的泥灶焦香,还有灶连心掌心那滴带血的温度。

  此刻它们全化作细针,扎进她的筋脉,在识海里串成一串暖光,像极了小时候祖父带她去看的上元灯河。

  祖父说,味在人心......她低头盯着铁锅,金纹里浮动的光影突然清晰起来,是某个雪夜,老御厨裹着厚棉袍,用冻红的手指点她额头,不是饭香,是舍不得。那时她总觉得这道理虚得很,直到今日才懂——舍不得孩子饿肚子的张婶,舍不得闺女吃不上热饼的老铁匠,舍不得儿子尝不到人间滋味的灶连心......原来最浓的味,是人心里那团烧不熄的火。

  心口突然灼痛。

  赤金火纹正从锁骨往下蔓延,所过之处皮肤泛起青灰,像被泼了层冷釉。

  她知道这是味心火在成型——无需柴米油盐,只凭人心执念就能点燃的火,可每燃一瞬,心跳便停一息。

  此刻那团火正烧穿她的肺叶,烧得她眼前发黑,却又奇异的甜,像含了块化不开的蜜。

  她咬破舌尖,血珠坠进铁锅。

  没有米,没有水,白雾却从锅底翻涌而出。

  三百个碗影浮在雾里,青瓷的、粗陶的、缺了口的,每只碗沿都凝着层薄汗,像刚从蒸笼里拿出来。

  雾气散向四方时,她听见此起彼伏的抽噎——

  灶连心的小儿子跪在泥里,双手捧着空碗,眼泪砸在土上,这粥咸了......可我尝到了!他原本灰白的舌苔裂开细小血口,血泪混着唾液往下淌,脸上却笑出花来,是您煮的,放了我爱吃的虾皮!

  咸的......是眼泪。老医味回春踉跄着扶住墙,枯瘦的手死死攥住碗沿,指节发白,十年了,我以为这辈子都尝不出咸味......他突然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呜咽,阿娘临终前喂我的那碗粥,原来这么咸......

  欢呼声撞碎江雾,可苏晏清的笑却凝在脸上。

  黑雾里传来阴恻恻的笑:哭什么?味焚天的身影从鼎影里浮出来,盲眼上的红布被怨火烧成灰烬,眼眶里翻涌着两团鬼火,尝到滋味又如何?

  痛苦悲欢,生老病死,从此刻起,你们每吃一口饭,都要受十倍苦!他抬手掐诀,九鼎突然发出闷雷般的轰鸣,绝喉篆的暗纹从鼎身渗出,化作九条赤红火蟒,嘶嘶吐着信子扑向高台。

  清儿——!

  萧决的声音带着血沫。

  他不知何时挣脱了火浪,正跌跌撞撞往高台上爬,每一步都在泥里拖出血痕。

  玄镜司的银鳞甲碎了半副,露出腰间那枚火种袋,青光照得他眉眼忽明忽暗。

  苏晏清想对他笑,可火蟒已经缠上她的腰。

  蛇信扫过脖颈时,她闻到了焦肉味——是自己的皮肉在烧。

  赤金火纹被火蟒压得忽明忽暗,每明一次,心跳便停一次,此刻她的脉搏已经乱成了鼓点,一下快过一下,一下弱过一下。

  千灶的火光开始摇晃。

  张婶的豆浆锅灭了,老铁匠的泥灶熄了,连灶连心家那口祖传铁锅都只剩一点余烬。

  苏晏清望着逐渐暗下去的人间烟火,突然想起方才在识海里看见的光——那些她曾为小乞儿煮的热汤,为寒夜里值更的守卫送的姜茶,为受委屈的婢女留的糖蒸酥酪......原来她散出去的不是饭香,是火种。

  不能灭。她咬碎后槽牙,血沫溅在火蟒身上,烫得蛇身发出刺啦声响。

  灶台上突然炸开一声脆响。

  是灶连心。

  她不知何时扑上高台,后背抵着苏晏清被火蟒缠住的腰,掌心的血珠正往火纹里渗:我儿子能尝味了......她抬头,脸上沾着烟灰,却笑得比烟火还亮,这火,我替她守!

  老夫这辈子,就为了一口正经饭!火同炊的盲眼迎着火蟒,拐杖重重砸在地上。

  他身上的粗布衫腾地烧起来,不是焦黑,是金红,像团会移动的灶火,小女娃,接着!

  三百厨娘的呐喊撞破苍穹。

  她们跪成一片,有人扯下鬓边的银簪刺进掌心,有人咬破手指在锅沿画符,有人将最后半块干饼扔进灶膛——那是给孩子留的早饭,此刻却成了助燃的薪柴。

  千灶火光重新腾起,比之前更亮,更暖。

  苏晏清望着那些燃烧的身影,突然明白祖父说的味在人心究竟是什么——不是御膳房里的珍馐,不是书册里的秘方,是这些愿意为一口热饭、为一点甜咸、为在意的人,把自己烧成灰烬的人。

  她心口的火纹突然暴涨。

  那点原本在肋间跳动的余烬,此刻竟烧穿了火蟒,烧穿了黑雾,烧得九鼎上的暗纹滋滋作响。

  苏晏清张开双臂,任心火顺着金纹反灌进铁锅,任每停一息的心跳震得她眼前发黑。

  她能感觉到在体内松动——那是家族传承的根本,是她用三十年光阴滋养的火种。

  她轻声说。

  九鼎发出垂死的哀鸣。

  裂纹从鼎足开始,像蛛网般爬满全身。

  玄色符文炸成碎片,在空中散作星子,落进千灶的烟火里,落进百姓的碗里,落进萧决颤抖的掌心里。

  成功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江南三十六府的炊烟同时升起。

  青的、白的、带着饭香的、裹着菜味的,它们汇作一片云,浮在半空,像给人间盖了床暖被。

  百姓举着空碗欢呼,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有人把碗扣在脸上,有人跪在地上给灶膛磕头,有人抱着邻居家的孩子又哭又笑。

  苏晏清的力气在流逝。

  她望着萧决跌跌撞撞跑来的身影,望着他眼里翻涌的恐惧,突然很想摸摸他的脸。

  可她的手刚抬起来,就软软垂落。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黑雾散了,火光远了,只有萧决的脸越来越清晰——他额角的血还在流,玄色官袍上全是泥,可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

  清儿。他接住她下坠的身体,声音抖得厉害。

  苏晏清想应他,却只能发出气音。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慢得像寒冬里的老钟,一下,两下,第三下......停了。

  萧决的手指按在她颈侧,突然抖得像筛糠。

  他撕开她染血的衣襟,只见心口那片火纹已化作灰烬,唯有一点微光在肋间跳动,像灶底将熄的余烬。

  他喉结滚动两下,俯身贴住她的胸口——

  极弱的一声,混着他剧烈的心跳,撞进耳朵里。

  江风掀起他的袍角,吹得火种袋上的青光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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