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肚兜藏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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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的井水终于涌出第一股清流时,沈知微正跪在井台边,掌心压着一块染血的纱布。

  那血不是别人的,是她自己的。

  二十丈深井之下,岩壁刮破了她的手臂,但她没松手——直到听诊器传回最后一段稳定的心跳信号,才顺着绳索一寸寸攀上来。

  黎明未至,天光如锈,她望着那口缓缓冒水的新井,像看着一个从地狱里拖出来的命。

  她本可以就此南归。

  可工部急函却在第三日清晨抵达,马蹄踏碎残梦,信使递上的不是奏章,而是一张空白纸页,唯有一枚暗红蜡印,形似半朵凋零海棠——那是掌医监最高密令,唯有涉及宗室血脉隐案,才会启用。

  “近三月,京中七家勋贵府邸非正常流产,皆未报官。”陆明远低声禀报,“对外只称‘命薄无福’,实则孕七月以上者居多,死状蹊跷。”

  沈知微坐在破庙门槛上,翻阅随函附来的秘录。

  一页页看去,她眉头越锁越紧。

  症状不符砷毒,也非风寒湿侵。

  死者皆有“梦魇缠身”“夜啼不止”“腹冷如冰”之症,临终前多现抽搐、呼吸急促、脉搏骤停——这不像是病,倒像被什么无形之物扼住了生机。

  她指尖一顿,忽然想起现代药理学中一种剧毒植物:草乌。

  其碱性成分能引发子宫强直性收缩,导致胎盘早剥、胎儿窒息,母体亦会因心律失常而猝死。

  更可怕的是,微量长期摄入,几乎不留痕迹,古人只会归为“鬼祟”“冲撞”。

  而这类中毒,在超声与血晶仪下,却逃不过蛛丝马迹。

  她合上卷宗,抬眼望向北方。

  京城,永宁侯府。

  三年内五位侍妾滑胎,最幼者临盆前夜暴毙,连产房都来不及进。

  报丧文书上写着“气血亏竭”,可沈知微知道,这不是亏竭,是谋杀——一场披着礼教外衣、藏于绣线之间的慢性屠戮。

  三日后,圣谕下达:“掌医监沈氏,通晓性命之学,特许入永宁侯府调理内眷气血,凡帷帐之内,皆不受妇德拘束。”

  旨意落地,满城哗然。

  谁不知永宁侯夫人崔氏出身巫祝世家,素有“活观星”之称?

  连宫中太后遇疑难病症,都要请她卜卦问安。

  如今竟容一个女医长驱直入内帷,简直是削了夫人的脸面。

  可旨意难违。

  沈知微踏入侯府那日,天阴无风。

  朱门高槛,庭院深深,奴婢垂首如木偶。

  正堂之上,崔氏端坐主位,一身墨青缂丝裙裳,指间缠着一根猩红丝线,一圈又一圈,仿佛在数着谁的寿数。

  “你来救孩子?”她开口,声音轻得像雾,“可你知道她们肚里的,是福还是祸?”

  沈知微立于阶下,药箱沉稳抱于臂弯,神色不动:“我不知道祸福,我只认心跳。”

  她目光转向侧厢——柳氏正由丫鬟搀扶而来,面色苍白,腹部微隆,已有六月身孕。

  这是唯一活着的希望。

  “请容我为柳姨娘诊脉。”她说。

  崔氏冷笑一声,挥袖:“准。”

  沈知微落座屏风之外,示意柳氏解衣露腹。

  四周婢女骚动,有人低语“不成体统”,却被孙妈妈一声咳嗽压下。

  老稳婆眯着眼,枯手拄拐,看似装聋作哑,实则目光早已钉在沈知微那只黑箱上。

  听诊器贴上柳氏小腹的刹那,血晶仪微微震颤。

  屏幕上浮现出断续波形,节奏紊乱如风中残烛,胎心率忽高忽低,最低时仅八十次\/分钟——已是重度缺氧征兆。

  她眉心一跳。

  这不仅是营养不良或情绪郁结所致,更像是持续性的神经毒性干扰。

  她不动声色,指尖轻轻抚过柳氏所穿肚兜——金线绣牡丹,边缘缀珍珠,一看便是夫人赏赐之物。

  可当她的手指掠过肚兜夹层接缝处时,血晶骤然泛起一抹墨绿光晕,如同腐叶渗出的汁液,缓慢爬满仪器边缘。

  毒素反应!

  她瞳孔微缩,迅速收手,脸上却不露分毫。

  “脉象虚浮,胎气不稳。”她淡淡道,“需静养避风,饮食清淡,另加一味温补汤剂调理。”

  崔氏冷笑:“你倒是会说吉祥话。前三任也喝过百味补药,还不是一朝落尽?”

  沈知微不答,只合上药箱,起身告退。

  当夜,她宿于偏院旧屋。

  窗外虫鸣寂寂,屋内油灯摇曳。

  她取出柳氏换下的那件绣金肚兜,剪下一角布片,浸入蒸馏露中,再滴入陈年米醋——这是她在幽州试验出的新法:醋能激活某些有机毒素的分子共振,配合血晶仪可还原其原始形态。

  液体甫一接触,便泛起细密泡沫。

  紧接着,血晶屏嗡鸣震动,一道模糊影像缓缓浮现——

  昏黄烛火下,一名女子跪于香案前,手中黄符被碾碎的粉末覆盖,她一边缝入肚兜夹层,一边低声念咒:“净血去秽,独留真嗣……污脉断根,胎魂自熄……”

  画面扭曲,却清晰可辨那粉末色泽灰白、颗粒极细——正是草乌研磨后的特征形态!

  沈知微浑身血液瞬间凝住。

  这不是祈子,是弑胎!

  而那手法……她颤抖着翻开母亲遗留的日记本,在最后一页泛黄纸页上,赫然写着五个字:

  南疆·蛊衣术

  当年母亲因揭发贵族用此术清除庶出血脉,被斥为“妖言惑众”,逐出医署,险些杖毙。

  她曾以为那是孤例,没想到今日重现于京城权门之中。

  她死死盯着屏幕,指甲掐进掌心。

  原来所谓的“命薄无福”,不过是有人精心编织的谎言;所谓“梦魇缠身”,不过是毒药在血脉中无声燃烧。

  这一夜,她彻夜未眠。

  次日清晨,她走出房门,阳光刺眼。

  她对着迎上来的丫鬟淡淡道:“柳姨娘胎气虚弱,需顺应节气调养。即日起,换穿素绢空白肚兜,祛除杂饰,以免扰动心神。”

  丫鬟怔住:“可……夫人赏的金丝肚兜……”

  “留下吧。”沈知微转身,语气平静,“我会亲自收好。”

  但她更知道,那些藏在锦绣背后的毒牙,终将被她一一拔出。

  而此刻,她静静等待着——那件被替换下来的绣金肚兜,究竟会被送往何处。

  次日清晨,天光未透,永宁侯府的角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一个瘦小身影抱着布包匆匆而出,头也不抬,直奔东巷绣坊。

  沈知微立于偏院檐下,指尖轻捻药箱边缘,目光如钉般锁住那道背影——是孙妈妈。

  三日前她悄然授意老稳婆盯紧那件金丝肚兜的去向,不动声色,只说“旧物易扰胎气,需防秽染”。

  孙妈妈何等人物?

  一辈子在产房血泊里打滚,见惯了贵人笑里藏刀,一听便懂,只眯眼应了句:“老奴耳聋眼花,可脚底板还识路。”

  如今这“路”,终于通到了灰烬之前。

  第三日午时,惊报传来:绣坊女工阿彩吞针自尽,喉中插着半截绣花针,口鼻溢血,手里却死死攥着一块焦黑布片。

  官媒验罢说是“愧疚寻短”——因烧毁夫人赏赐之物恐遭责罚。

  可沈知微一眼认出,那残布边缘的金线纹路,正是柳氏那件牡丹肚兜的一角!

  她亲自前往验尸房,借“查胎毒是否残留”之名取来残片。

  指腹抚过焦痕,一股极淡的苦腥味钻入鼻腔——草乌经火焚烧后特有的焦碱气息。

  她迅速将残片置于瓷碟,滴入醋液,再以听诊器金属头缓缓贴近。

  血晶仪骤然震颤!

  屏幕撕裂黑暗,浮现一幕令人窒息的画面:一团蜷缩的肉团在羊水中剧烈抽搐,四肢扭曲如被无形丝线拉扯,胸腔塌陷又鼓起,心跳声由急促转为断续,最终随一道符咒燃烧的噼啪声戛然而止——而那符文轮廓,竟与母亲笔记中所绘“胎神惑心图”分毫不差!

  沈知微呼吸一滞。

  这不是简单的投毒,是仪式性谋杀。

  他们用巫蛊之形包裹现代药理之实,以符纸为载体,借贴身织物缓慢释毒,再以火焚完成最后的“咒杀仪式”,彻底抹除证据。

  世人只当是鬼祟索命,谁会想到,真正夺命的是藏在祝福背后的科学陷阱?

  她闭目深吸一口气,指尖仍贴着听诊器。

  忽然,温感层轻微波动——一丝极细微的共振穿透灰烬,仿佛某种生命信号仍在回响。

  她心头猛震,立刻调出今日辰时为柳氏诊察的胎音记录。

  比对之下,血液几乎沸腾。

  换穿素绢肚兜两日,柳氏胎心已从八十次回升至一百一十五次,节律趋于平稳。

  毒素摄入中断,胎儿正在自救。

  而更可怕的是,她意识到:这些肚兜根本不止一件。

  它们来自不同绣坊,或许正对应着七位滑胎妾室……每一针一线,都是精心设计的死亡程序。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

  她独坐灯下,一遍遍将听诊器贴近符纸灰烬,像在倾听一个死去胎儿最后的控诉。

  窗外风起,枯叶拍打窗棂,哒、哒、哒——如同小小指节在叩门。

  “你们以为把罪恶绣进祈福的图案里,就能瞒天过海?”她低声开口,声音冷得像手术刀划过铁盘,“可你们忘了,有些声音,只有活着的人听不见。”

  烛光映照她眼底寒芒,如刃出鞘。

  而在府邸最深处,崔氏正跪于密室香案前,手中新制的黄符缓缓燃尽。

  火焰映亮她唇边笑意:“第七个了……这一胎,也活不过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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