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愧意

　　之后拉斯洛与伊露什卡商议的其他事务，乔凡娜都没有心思去听。

　　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目光追随着议事厅中这对年轻夫妻的身影。

　　“母亲...”这个称呼在她心中反复回响，带着难以言喻的暖意与刺痛。

　　她看着拉斯洛说话时微扬的唇角，那神态竟与记忆中伊丽莎白有几分相似。

　　这个发现让她喉头发紧，仿佛又回到那个冰雪覆盖的多瑙河畔。

　　伊露什卡偶尔投来关切的目光，但体贴地没有打扰。

　　这对夫妻默契地继续讨论波西米亚的政务，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

　　只有当他们交换眼神时，才会流露些许出对这位长辈的担忧。

　　夕阳透过彩窗，为议事厅铺上金色光影。

　　乔凡娜不自觉地握紧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多年来筑起的心防，竟被一个简单的称呼击出裂痕，她想起拉斯洛出生时，她也曾抱过这位稚嫩的孩子。

　　“若时光能倒流...”她暗自叹息，“我会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但理智告诉她：不会。

　　那时的匈牙利内忧外患，奥斯曼的铁蹄已踏至贝尔格莱德城下。一个不到两岁的幼主如何能抵挡如此强敌？

　　她选择瓦迪斯瓦夫并非愚蠢，而是无奈——那个波兰国王至少能带来额外的援军。

　　“可结果呢...”乔凡娜苦涩地想起瓦尔纳的惨败。那个草包国王在战场上贪功冒进，葬送了整支十字军。

　　而拉斯洛，这个她曾经未被她选择的遗腹子，却在短短数年间将匈牙利打造成足以抵抗奥斯曼的强国，甚至还有机会为匈牙利谋取更多...

　　议事厅的烛火渐弱，窗外的暮色已转为深蓝。

　　当最后一件事宜安排完毕时，厅内只剩下空荡荡的寂静。

　　拉斯洛轻轻走到她面前：“母亲？”他声音温和，“您还好吗？”

　　这个称呼再次让乔凡娜心头一颤。她强迫自己回神：“无妨，只是想起些军务。”声音比预想的更加沙哑。

　　伊露什卡自然地挽住她的手臂：“母亲累了，我陪您回去休息。”

　　“不必。”乔凡娜轻轻抽回手，“我在这里休息片刻就好，你们先去忙吧。”

　　她望着拉斯洛挺拔的背影，突然明白为何伊丽莎白在临终信中仍牵挂这个孩子——他有着与生俱来的宽容，仿佛能融化最坚硬的冰雪。

　　日光悄然爬上窗棂，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乔凡娜轻抚议事长桌的纹路，仿佛能触摸到过去的伤痕。

　　当年她站在议会厅力排众议支持瓦迪斯瓦夫时，何尝不知这是个赌注？只是国难当头，她不得不选择看似最稳妥的道路。

　　“可有时...”她望着窗外布达佩斯的灯火，“最稳妥的路，反而是最危险的歧途。”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刺痛。作为白骑士，她一生都以守护匈牙利为己任。但那个看似正确的决定，却差点将国家推向深渊。

　　若不是伊露什卡对拉斯洛心有所属，若不是这个年轻人展现出惊人的才能...

　　乔凡娜走到壁炉前，炉火将她的银甲映得发亮。她想起拉斯洛亲政后推行的改革——建立新军、整顿贵族、甚至是掌握教宗...每一件都是她想做却未能做成的事。

　　这个年轻人用实力证明，她当年的选择是多么短视。

　　“伊丽莎白·卢森堡...”她对着炉火轻语，“你的儿子，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出色。”

　　呼——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远去的拉斯洛两人，心中暗道要为之前的过错赎罪...

　　当然，或许不仅仅是赎罪...

　　长廊的阴影处，拉斯洛轻轻握住伊露什卡的手。日光透过拱窗，为这对年轻夫妻披上暖纱。

　　“母亲今晚有些反常。”伊露什卡低声说，灰蓝色的眼眸中闪着狡黠的光，“你叫她时，她耳根都红透了。”

　　拉斯洛唇角微扬：“你倒是观察得仔细。”

　　“当然～”伊露什卡靠在他肩头，“我可是最了解母亲的人。”

　　她指尖轻划丈夫的掌心，“她表面镇定，其实心里早就乱成一团了。”

　　远处传来卫兵换岗的号角声，在夜色中悠长回荡。拉斯洛望向议事厅的方向，少见的黑眸中带着深思：“她需要时间。”

　　“时间？”伊露什卡挑眉，“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她突然轻笑，“不过...看母亲害羞的样子也挺有趣的。”

　　拉斯洛无奈摇头：“你呀...”

　　“怎么？”伊露什卡狡黠地眨眼，“难道你不想看看母亲放下铠甲的模样？”

　　这个问题让拉斯洛微微一怔。他想起乔凡娜指导他剑术时的专注神情，那双碧翠的眼眸中偶尔闪过的温柔。

　　确实...与平日那个威严的白骑士判若两人。

　　“她会想通的。”拉斯洛轻抚妻子的银发，“就像多瑙河的冰，终会随着春汛消融。”

　　伊露什卡满足地靠在他怀中：“那就慢慢等吧。”

　　她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期待，“反正...我有的是耐心。”

　　她突然狡黠一笑，指尖轻轻划过丈夫的衣领：

　　“不过，你也可以用你最擅长的方法来...就像那时候能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会有多个妻子，最后我不也落入你的手中了嘛～”

　　拉斯洛无奈地摇头：“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怎么不能？”伊露什卡仰起脸，银灰色短发在月光下泛着柔光，“母亲也吃这一招呢。”

　　她灰蓝色的眼眸中闪着俏皮的光，“将一切都摆在台面上，真诚地说出自己，明明白白的...”

　　她突然压低声音：“就像你当初对我说的——现在已经也没机会反悔了...。”

　　这句话让拉斯洛微微一怔。

　　“母亲看似刚强，其实最受不了真诚。”伊露什卡靠回他肩头，“你越是坦率，她越无法拒绝。”

　　月光透过廊柱，为相拥的两人投下交错的影子。

　　拉斯洛轻抚妻子的银发，黑色的眼眸中闪着复杂的光：“你确定这不是在玩火？”

　　“当然是在玩火～”伊露什卡轻笑，“但有些火，值得一玩不是嘛...”

　　她突然正色，“母亲为匈牙利付出太多，也该有人让她知道，她值得被爱。”

　　远处传来巡夜卫兵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如同时光的流逝。

　　拉斯洛望着议事厅的方向，仿佛能看见那个独自站在壁炉前的银甲身影。

　　“我会考虑的。”他最终轻声说。

　　伊露什卡满意地踮脚轻吻他的脸颊：“这才是我认识的拉斯洛。”

　　她灰蓝色的眼眸中闪着狡黠的光，“记住，真诚是最好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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