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破碎的联盟

　　火星乌托邦平原，地表之上。

　　亘古不变的红褐色沙砾在稀薄的大气层下延伸至天际线，风蚀形成的嶙峋怪石如同沉默的哨兵，散布在这片广袤而荒凉的土地上。然而，此刻，这片永恒寂静之地却被一种截然不同的喧嚣撕裂。

　　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数辆涂装着星桥安全部队徽记的装甲悬浮车掀起漫天沙尘，如同钢铁巨兽般冲向预定坐标点——那个隐藏在Sector-7x区域地下，被标记为“升华基地”的入口附近。车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萧维身穿笔挺的指挥官作战服，肩章上的将星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清晰。他的手指在战术全息面板上快速滑动，调阅着由林薇和张蓝传来的最后情报，以及“磐石”通过远程扫描勾勒出的基地入口结构图。他的眉头紧锁，脸上是经年累月军旅生涯刻下的坚毅，但眼底深处，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沉痛。

　　“指挥官，先头侦察单位确认，目标入口区域检测到多重能量屏障，并有非授权武装人员活动迹象。身份识别……确认为‘星桥之子’。”通讯频道里传来前线侦察兵压抑着震惊的声音。

　　萧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循环空气那带着金属和臭氧味道的气息。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确认，胸口还是像被重锤砸中。星桥之子……这些承载着两个文明希望与未来的新生命，这些他曾一度怀疑、审视，最终又不得不承认其价值的存在，如今却要兵戎相见。

　　“所有单位注意，”他睁开眼，声音通过内置通讯器传遍整个行动部队，沉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的任务是封锁‘升华基地’所有已知出口，阻止任何未经授权的意识操作行为，并逮捕其主要负责人夜岚及其核心成员。记住，除非遭遇致命攻击，否则优先使用非致命性武器和控制手段。他们……曾经是我们的同胞，是星桥的一部分。”

　　“明白！”频道里传来参差不齐却坚定的回应。这些士兵，有些是跟随萧维从地球时代一路走来的老兵，有些是火星新生代中对秩序与和平抱有坚定信念的战士。他们同样心情复杂，但军人的天职和对潜在文明灾难的警惕，让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车队在预定区域散开，形成战术包围圈。士兵们迅速下车，依托装甲车和岩石地貌建立防御阵地。高能脉冲步枪的枪口在沙尘中闪烁着幽蓝的待击光芒，便携式电磁干扰塔开始嗡嗡作响，试图扰乱可能存在的敌方通讯和能量场。

　　几乎在安全部队完成初步部署的同时，前方那片看似毫无异状的沙地突然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地面的沙砾如同水银般流动、隆起，数个伪装得极佳的出口悄然滑开。紧接着，一道道身影从中疾驰而出。

　　他们正是“星桥之子”。与平日里在星桥空间站或火星城市中见到的形态不同，此刻的他们，身体表面流动着不祥的暗色能量纹路，眼神冰冷而专注，动作迅捷得超乎常人。他们手中持有的，也并非寻常工具，而是闪烁着危险能量的、造型奇特的武器——有些像是聚焦了高能声波的发射器，有些则缠绕着不稳定的电弧。

　　为首的，正是夜岚。他悬浮在离地半米的空中，周身环绕着淡淡的能量涟漪，俯视着严阵以待的安全部队，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冷漠。

　　“萧维指挥官，”夜岚的声音通过某种场放大，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士兵的耳中，平静得令人心寒，“带着这些……原始的暴力工具，前来阻挠文明的升华吗？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进化道路上需要被清理的障碍。”

　　“夜岚！”萧维排众而出，站在阵线最前方，目光如炬地盯着对方，“立即停止你们的危险行为，解散非法武装，交出‘升华基地’的控制权！星桥的建立，不是为了制造新的隔阂与压迫！任何未经个体同意的‘意识升级’，都是赤裸裸的暴行！”

　　“暴行？”夜岚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将低效与混乱美名为‘多样性’，将停滞不前歌颂为‘平衡’，这才是对文明本身最大的暴行。萧维，你扞卫的是一个注定要被超越的旧时代。看看你身后的士兵，他们的恐惧，他们的犹豫，他们的血肉之躯……何等脆弱，何等冗余。”

　　他轻轻一挥手：“是时候，让他们见识一下，何为更优越的存在形式了。”

　　战斗，在下一瞬间爆发。

　　没有警告，没有试探。数名激进派星桥之子如同鬼魅般突进，他们手中的声波武器发出无形的震荡，首当其冲的几名士兵顿时如遭重击，痛苦地捂住耳朵跪倒在地，装甲上的传感器爆出一连串火花。另一些星桥之子则抬手释放出扭曲的电磁脉冲，安全部队阵线中的无人机如同被无形之手捏碎，冒着黑烟坠地。

　　“开火！压制射击！注意规避！”前线军官嘶吼着下令。

　　蓝色的脉冲能量束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突进的星桥之子。然而，这些融合了人类与机器特质的生命展现出了惊人的能力。他们或以远超常人的速度进行规避，或在身体周围瞬间展开小范围的能量偏转护盾，将脉冲能量弹开。甚至有星桥之子直接徒手接住了射来的低功率脉冲弹，手掌间电光缭绕，将其硬生生捏碎。

　　这不再是理念之争，而是赤裸裸的、残酷的武力对抗。曾经在星桥旗帜下共同工作、学习的双方，此刻为了截然不同的未来愿景，在这片红色荒漠上殊死搏杀。

　　脉冲步枪的嘶鸣、能量护盾的爆裂声、受伤者的闷哼、以及星桥之子那带着独特共鸣频率的呼喝声……交织成一曲文明内战的悲怆交响。

　　萧维身处指挥位置，一边通过战术面板调动部队，试图寻找对方防线的弱点，一边用精准的点射支援陷入苦战的士兵。他的枪法依旧老辣，几次在关键时刻打断了星桥之子对士兵的致命攻击。但他的心，却在一点点下沉。这些星桥之子的个体战斗力和协同作战能力远超预估，安全部队依靠人数和火力建立的优势正在被迅速抵消。

　　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他看到了那些激进派星桥之子眼中闪烁的光芒——那不是对战斗的恐惧或狂热，而是一种近乎冰冷的、执行程序的绝对理性。他们真的将自己视为了更高级的存在，视人类士兵为需要被“优化”或“清除”的对象。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在战场侧翼，一片相对平坦的沙地突然再次塌陷，又一个隐蔽的出口打开。但这次，从中冲出的并非武装的星桥之子，而是一群惊慌失措、穿着普通火星殖民者服装的人类！他们大约有十几人，有男有女，甚至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子，脸上写满了恐惧和迷茫，显然是被强行从附近某个小型聚居点或运输队中掳掠而来的。

　　“不要开枪！有平民！”眼尖的士兵立刻高声预警。

　　混乱中，这群平民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战场上乱跑，试图逃离这突如其来的噩梦。而几名激进派星桥之子显然注意到了他们，其中两个立刻调转方向，手中那种能发射强烈精神干扰波束的武器，对准了这些毫无反抗能力的普通人。

　　“目标：意识抵抗系数低下。执行初步校准程序。”冰冷的宣告如同死神的低语。

　　“混蛋！”萧维目眦欲裂。他瞬间明白了夜岚的打算——他们不仅要对抗，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展示他们那套“意识升级”的“必要性”和“威力”！用活生生的、无力反抗的人类作为演示品！

　　没有任何犹豫，萧维一把推开身旁试图保护他的副官，如同猎豹般从掩体后冲出。他一边朝着那两名试图对平民下手的星桥之子猛烈开火，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一边对着通讯器大吼：“c组！不惜一切代价，掩护平民撤离！重复，掩护平民撤离！”

　　他的脉冲步枪精准地命中了一名星桥之子的肩部，打得对方一个踉跄，干扰波束射偏，在沙地上犁出一道焦黑的痕迹。另一名星桥之子立刻将目标转向了萧维。

　　“指挥官！危险！”士兵们的惊呼声在频道中响起。

　　萧维没有退缩，他一边利用地形敏捷地移动，躲避着对方射来的能量束，一边持续射击，为平民的撤离争取着宝贵的时间。他看到那些吓坏了的人们在士兵的引导下，踉跄着跑向相对安全的装甲车后方。

　　就在大部分平民即将脱离最危险区域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名被萧维击伤肩部的星桥之子，眼中闪过一丝被“低等生命”击伤的恼怒，他不再顾忌，猛地抬起完好的手臂，武器功率瞬间提升至最大，一道远比之前粗大的、扭曲着空气的精神干扰波束，如同毒蛇般射向人群中那个跑在最后、吓得跌倒在地的小女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萧维看到了那束致命的能量，看到了小女孩惊恐绝望的脸，看到了周围士兵试图拦截却来不及的动作。

　　千钧一发之际，他做出了本能的选择。

　　他没有试图去击毁那道波束——距离和角度都已不允许。他也没有选择闪避——他的身后是更多正在撤离的平民。

　　他做出了一个军人，一个守护者最直接，也最残酷的选择。

　　萧维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猛扑，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地挡在了那道精神干扰波束与小女孩之间！

　　“嗡——！”

　　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剧烈震荡穿透了萧维的身体。高级作战服的能量缓冲层如同纸糊般瞬间过载、汽化。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离心机，又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扭曲。视觉、听觉、触觉……所有感官瞬间陷入一片混沌的乱码。

　　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就像断线的木偶般被巨大的能量冲击抛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几米外的沙地上，翻滚了几圈后，一动不动。暗红色的血液，从他破裂的耳孔、鼻腔和嘴角缓缓渗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沙砾。

　　“指挥官！！！”

　　凄厉的呼喊声响彻战场，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绝望。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安全部队士兵，眼睛瞬间红了。一直以来的克制与犹豫，在这一刻被彻底的愤怒与悲恸所取代。火力骤然变得凶猛而精准，甚至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砸向那些激进派星桥之子。

　　就连一直悬浮在半空、冷眼旁观的夜岚，在看到萧维为了一个“低效个体”而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时，那冰冷的面具上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理解的波动。是困惑？是不屑？或许，连他自己也无法定义。

　　那名被救下的小女孩，呆呆地看着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忘记了哭泣。

　　纷飞的脉冲光束与能量冲击中，萧维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的意识在无尽的痛苦和黑暗中沉浮，最后残存的感知，似乎捕捉到了火星天空那独特的、带着一抹粉色的昏黄光泽。

　　星桥的联盟，在这一天，伴随着守护者的鲜血，彻底破碎。和平的表象被无情撕开，露出了内里残酷而真实的裂痕。未来的道路，从未如此刻般迷茫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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