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若有若无间

　　学校组织的野外素质拓展活动，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散了期末复习的沉闷空气。目的地是离市区两小时车程的“翠云峰”自然保护区。三天两夜，徒步、露营、团队协作……听起来充满了青春该有的活力和冒险气息。

　　姜晚兴奋得像只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地收拾着背包，防晒霜、驱蚊水、零食塞得满满当当。“薇薇！终于能出去透透气了！整天憋在学校里，人都要发霉了！听说翠云峰的日出绝美！还有清澈见底的小溪！咱们一定要去踩水！”

　　我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心里却像压着一块石头。脚踝的隐痛还在，更重要的是……林书研和周寻，他们班也去。

　　那根若有若无的丝线，似乎要延伸到青山绿水之间了。它会绷得更紧？还是……被山风吹散？

　　出发那天，阳光灿烂。大巴车停在教学楼前，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兴奋的气息。我和姜晚拖着行李刚到集合点，就看到了那个亮眼的身影。

　　周寻一身专业户外冲锋衣裤，颜色是骚包的亮橙色，衬得他皮肤更白，笑容更灿烂。他背着一个巨大的登山包，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野餐篮，正被几个男生围着起哄。

　　“周少！装备够专业啊！这篮子装的啥？烛光晚餐啊？”

　　“去去去！懂什么！这是给咱们广播站金嗓子准备的补给！人家脚刚好，需要特殊照顾！”周寻笑嘻嘻地推开凑过来的脑袋，目光精准地越过人群，落在我身上，扬了扬手里的篮子，“沈采薇！这边！给你留了前排好位置！”

　　他声音洪亮，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带着善意的哄笑和暧昧的打量。我脸一热，窘迫地低下头，拉着姜晚想往后躲。

　　“躲什么呀！周少一片心意！”姜晚却反手把我往前推，笑得一脸促狭。

　　就在这时。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低气压，毫无预兆地从侧后方笼罩过来。

　　我下意识地转头。

　　林书研。

　　他站在几步开外，同样穿着深灰色的专业冲锋衣，身形挺拔如松。只是那颜色深沉内敛，和周寻的亮橙形成刺眼的对比。他身边站着Serena，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户外套装，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正微笑着和他说着什么。林书研微微侧头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周围的热闹喧嚣都与他无关。

　　但就在周寻那句“给金嗓子准备的补给”话音落下的瞬间。

　　林书研那原本随意搭在登山包肩带上的手……

　　?指关节！极其细微地、骤然收紧了一下！??

　　冲锋衣柔软的布料被他捏出几道深刻的褶皱。那力道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像是调整了一下背包带，手指恢复了自然的姿态，仿佛刚才的紧绷从未发生。

　　他依旧没有看我。目光掠过周寻和我这边，如同掠过路边的草木，淡漠疏离。

　　可我的心，却像被那瞬间收紧的指关节狠狠攥了一下！?他又听到了！他又在意了！?? 那冰层下的暗涌，即使隔着人群，即使他伪装得再好，也依旧能被我这根名为“沈采薇”的弦清晰地捕捉到！

　　大巴启动，驶向郊外。车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周寻果然挤到了我前排的位置，变戏法似的从野餐篮里掏出各种进口零食、功能饮料，甚至还有一小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喏，补充能量！爬山可是体力活！尤其是某些刚康复的小企鹅。”他压低声音，带着笑意。

　　我哭笑不得，只能小声道谢。巧克力丝滑的甜意在舌尖化开，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前排周寻阳光开朗的笑脸，和后排那透过座椅缝隙偶尔瞥见的、林书研冷峻沉默的侧影，在我脑海里反复交替。

　　?山风呼啸，山路崎岖。??

　　徒步穿越原始次生林的路并不轻松。脚下是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湿滑的苔藓，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殖质的清新气息。我的脚踝虽然拆了绷带，但走久了还是隐隐作痛，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累了？要不要歇会儿？”周寻一直走在我旁边，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吃力，伸手想扶我胳膊。

　　“不用！我自己能行！”我下意识地躲开，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太过依赖。

　　“逞什么强！”周寻不由分说，一把夺过我肩上不算重的背包，“伤员就要有伤员的觉悟！包给我！你专心看路，别又摔了！”

　　他的动作自然又强势，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周围同学又是一阵善意的起哄。我无奈，只能任由他背着两个包，脚步轻快地走在我前面开路。

　　?就在我低头小心避开一块湿滑的石块时。??

　　?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侧后方不远处，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

　　林书研。

　　他正和Serena以及另外几个商学院的同学一起。Serena似乎崴了一下脚，正扶着他的手臂，低声说着什么。林书研微微低头听着，侧脸线条依旧冷硬。

　　?但就在周寻夺过我背包、我抬头看向周寻背影的那一瞬——?

　　林书研的目光，?毫无预兆地、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 ?精准地、沉沉地扫了过来！??

　　那目光锐利、深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和……一丝几乎要冲破冰封的阴郁！?? 快得如同错觉！在我惊愕地回望过去时，他已经迅速移开了视线，重新落回Serena身上，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锐利目光从未存在过。

　　可我的心跳，却在他目光扫来的瞬间，漏跳了一拍！?那眼神里的东西……太复杂了！?? 有冰冷的审视，有隐忍的不悦，甚至……有一丝被强行压制的、近乎焦躁的暗流！

　　?营地扎在背风的山坳里，旁边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

　　傍晚时分，篝火点燃，炊烟袅袅。大家分组准备晚餐，气氛热烈。周寻自告奋勇负责生火和烤肉，动作麻利，很快烤肉的香气就弥漫开来。

　　“沈采薇！尝尝这个！本少爷秘制酱料烤的鸡翅！”周寻举着一串烤得金黄焦香的鸡翅，兴冲冲地跑过来，直接塞到我手里，“小心烫！”

　　我刚接过，还没来得及道谢。

　　“书研，你也尝尝？”Serena温柔的声音响起。她端着一个一次性餐盘，上面放着几串烤好的蔬菜和肉串，正递给坐在篝火旁一块大石头上、安静看着火堆的林书研。

　　林书研微微颔首，伸手接过。火光跳跃在他英俊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明明灭灭。他拿起一串，动作优雅地咬了一口，目光依旧落在跳跃的火焰上，仿佛周遭的一切热闹都与他无关。

　　?可就在他接过Serena递来的烤串、手指不经意擦过她指尖的那一刹——?

　　?他的目光，?? ?再次！?? ?毫无预兆地、? ?如同被磁石吸引般，?? ?越过跳跃的火光，?? ?沉沉地、? ?带着一种近乎穿透性的力量，?? ?落在了我……手里那串周寻塞过来的鸡翅上！??

　　那目光极其短暂！?? 短到Serena甚至没有察觉！短到周围的同学都在专注于美食和欢笑！

　　?但那目光里的内容，却像淬了冰的针！?? ?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被侵犯的阴鸷！?? 仿佛我手里拿的不是鸡翅，而是什么不该碰的禁忌之物！

　　我握着竹签的手指猛地一僵！鸡翅差点掉进火堆里！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他到底什么意思？！他自己可以接受Serena的照顾，却用这种眼神看我接受周寻的好意？！

　　巨大的委屈和愤怒瞬间冲上头顶！我猛地别开脸，不再看他，赌气般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鸡翅。酱汁很香，肉质鲜嫩，可嚼在嘴里，却如同嚼蜡，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夜深了。?? 篝火渐熄，同学们陆续钻进帐篷休息。山里的夜格外寂静，只有虫鸣和溪水潺潺的声音。我躺在睡袋里，毫无睡意。白天林书研那两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心乱如麻。我悄悄拉开帐篷拉链，披上外套，想出去透透气。

　　清冷的月光洒满营地，给一切都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纱。空气清冽，带着草木的芬芳。我走到营地边缘，靠近小溪的地方，在一块被月光照亮的平坦大石头上坐下，抱着膝盖，望着远处月光下起伏的山峦轮廓发呆。

　　?**沙…沙…**?

　　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踩着草地上的露水，由远及近。

　　我的心猛地一紧！谁？这么晚了？

　　我警惕地回头。

　　月光下。

　　林书研。

　　他独自一人，正朝着小溪边走来。他似乎也没想到这里有人，脚步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顿住了。月光清晰地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和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他穿着深灰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整个人像融入了清冷的夜色。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溪水声，虫鸣声，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的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像两潭望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白天的冰冷审视，也没有篝火旁那锐利的占有欲。只有一片深沉的、复杂的、难以解读的……静默。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也看着他，忘记了呼吸。

　　时间仿佛被拉长。月光流淌在我们之间那短短几米的距离上，像一条无声的银河。

　　?他……会说什么？?? 质问我为什么接受周寻的鸡翅？还是……像以前一样，丢下一句“离我远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林书研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似乎想说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我单薄的外套上，??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就在这时——

　　“哟！两位夜猫子！赏月呢？”一个带着笑意的、清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凝滞的寂静！

　　周寻！

　　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穿着一件薄薄的抓绒衣，手里还拿着两罐冒着冷气的啤酒，笑嘻嘻地大步走过来。他极其自然地走到我和林书研中间的位置，?一屁股坐在大石头上，?? 将其中一罐啤酒递向我，“薇薇，睡不着？喝点？助眠！”

　　他像是才看到林书研，故作惊讶地挑眉：“咦？林少也在？真巧！来一罐？”他晃了晃另一罐啤酒。

　　林书研的目光，?在周寻出现并坐在我身边的瞬间，骤然冷却！?? 那刚刚似乎有所松动的深邃，瞬间重新冻结成万年寒冰！他甚至连看都没看周寻递过来的啤酒，只是极其冷漠地扫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最后一丝复杂的情绪也消失殆尽，只剩下纯粹的、拒人千里的疏离。

　　然后。

　　他一言不发，?? ?猛地转身！?? 动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踏着冰冷的月光和草地上的露水，?? ?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背影决绝而僵硬，迅速融入了营地帐篷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留下我。

　　坐在冰冷的石头上。

　　手里还捏着周寻塞过来的、带着凉意的啤酒罐。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空落落的疼。

　　月光依旧温柔地洒在溪水上，波光粼粼。

　　可那根在月光下似乎微微颤动的丝线，仿佛被周寻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再次狠狠地、无情地扯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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