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残账

　　油锅的爆响，盖住了春桃的尖叫。黄小凤隔着雕花屏风，数到第七声，惨叫时才转身，鎏金算盘，压在李云金，渗血的伤口上，三枚银针在，他咽喉前颤出残影。云锦坊的镖头，亲自押送红货，走的却是黑石岭小道。她指尖微动，算珠刮开对方，染血的衣襟，李公子是在防家贼，还是做贼？

　　李云金闷哼一声，后腰抵着梳妆台的锐角。铜镜里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他染血的左手，扣着黄小凤右腕命门，而她算盘的铁角，正压在，他锁骨下的箭伤处。血腥味混着，少女衣领间的沉水香，竟让那玉扣，又隐隐发烫。

　　醉仙楼的蓝尾蝎毒，半月前才在，京城黑市出现过。他忽然松劲，任由算盘棱角，陷入皮肉，黄姑娘若真要灭口，不妨换个新鲜花样。

　　窗外火光骤亮。黄小凤偏头避开，突来的光亮时，李云金看见她耳后，细密的汗珠。楼下漕帮汉子的吼叫，混着瓷器碎裂声，某个瞬间他听见二字，紧接着是纸张，撕裂的脆响。

　　春桃！黄小凤突然厉喝，带赵先生去点库房！她旋身甩开李云金的手，鹅黄裙裾扫过满地胭脂，在暗红粉末上，拖出蜿蜒的痕迹。李云金这才发现，妆台边的矮几上，摊着本账册，最新那页的，朱砂印泥还没干透。

　　第二支火箭，射穿窗纸时，两人同时扑向账本。李云金抓住册子，边缘的刹那，黄小凤的银针，已抵住他虎口。染血的纸页，在拉扯中撕裂，露出内里夹着的半张货单，云锦坊的暗记，在火光中清晰可辨。

　　上个月廿三。黄小凤声音突然放轻，我家的蓝尾蝎，确实少了一钱。她指尖掠过货单上，被血晕开的日期，但这批毒淬的箭头，昨日才从扬州运到。

　　李云金瞳孔骤缩。廿三那日他正在洛阳查账，而能仿造云锦坊暗记的，全天下不超过三人。楼板突然剧烈震动，整排青瓷酒瓮，从博古架上砸落。他本能地拽过，黄小凤护在身下，碎瓷迸溅中，听见她腰间玉佩，与自己玉扣相撞的清响，像极了他幼时，在祠堂听过的古磬。

　　李公子这救命之恩...黄小凤从他臂弯间挣出，半截账册残页粘在她袖口，怕是抵不过，你镖队十三条人命。她突然撕开他肩头衣衫，染血的布料下，火焰状胎记，正泛着诡异的青光。

　　院墙倒塌的轰鸣，吞没了她的尾音。李云金在尘烟中眯起眼，看见漕帮众人，拥着个玄衣男子闯进后院。那人左脸的疤痕，在火把下像条蜈蚣，腰间悬着的黑玉牌，与黄小凤的玉佩，形制相仿。

　　周世雄。黄小凤的银针，不知何时换成了，一把薄刃算刀，三年前他想要我，醉仙楼的地契，现在...她突然噤声。李云金顺着她视线看去，赵账房正佝偻着腰，给那疤脸男人递账簿，眼镜片上反着冷光。

　　热油混着酒液，从二楼倾泻而下时，李云金抓住了，黄小凤的手腕。他掌心玉扣的灼热，几乎要烙进她皮肤，而院中周世雄突然抬头，黑玉牌在火光中，映出漕运总商四个阴刻字。

　　蓝尾蝎毒发作前，还有两个时辰。黄小凤反手扣住他脉搏，算刀挑开他腰间锦囊，李公子若想活命，就告诉我，谁教你仿造云锦坊的暗记。她抖落的锦囊里，掉出块象牙牌，上面刻着，与账本残页，完全一致的货单编号。

　　地窖暗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李云金听见周世雄的冷笑：黄姑娘藏男人的本事，可比做账强多了。黑暗中有潮湿的霉味涌来，黄小凤点燃的火折子，照出壁上成排的陶瓮，每个瓮口都封着，褪色的红纸，其上五羊祭三个字，让李云金肩头胎记突然刺痛。

　　现在能说了？黄小凤敲开某个陶瓮，舀出勺琥珀色，药膏抹在他伤口。刺痛转为清凉时，李云金发现，这地窖的构造，像极了父亲，曾说过的子母窖。明窖藏酒，暗窖存金。

　　廿三那日我在洛阳。他盯着瓮堆后的铁箱，见的是户部陈侍郎。箱盖开启的吱呀声里，整箱账册，泛着陈年血迹的褐黄色。最上层那本，被撕去的封皮上，赫然是云锦坊，二十年前的徽记。

　　黄小凤的火折子，突然剧烈摇晃。暗窖深处传来，铁链摩擦声，有个苍老的嗓音幽幽道：五羊现，玉石焚...小凤儿，你终究把他带来了。李云金猛地站起，玉扣撞在铁箱上，迸出火星。火光照亮了角落，铁笼里蜷缩的身影，那独眼老人，右手第六根手指上，戴着他父亲失踪时，戴的翡翠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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